(壹)赤龙浴血
数千年前,谷底本非独立于三界之外,仅仅是山中最深的一个山谷的名字。
许多妖族住在那里,与其他地方住着的妖族正常来往。
那曾是妖界最为繁华之地,来自五湖四海的万千妖族常常远赴千里到此欢聚。妖界本无纷争,一片祥和已达数万年之久,这也是无数鬼魂朝思暮想的投生之地。
悠悠岁月铸就了仙境般的谷底,却也生出了是非。
一场猫妖与狐妖的大战在距离谷底不远处的荒野里爆发了。
这场大战无分昼夜,常常直至深夜,天空依然被交战时发出的光亮照的如白昼一般。这场战斗直打得天崩地裂,山河破碎,方圆几百里的土地被侵成阴郁的暗紫。
一日午夜,地面一阵剧烈的震动后,突然两座山合在一起,昔日繁华的谷底无影无踪。
从此以后,每三年山林中会响起一次鲸鱼悠长的鸣叫,紧接着,散发白色荧光的云雾会组成一扇拱门,进入拱门便可见昔日繁华谷底之景。
此门子正初刻洞开,丑正二刻关闭,若未能返回只能再等三年。
后来妖族们发现,妖界与谷底之隔并非坚不可摧,在一些剧烈的交锋时,是可以出入谷底的,当然那是后话了。
那荒野上,本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上游两岸生有松柏林,常年大雪覆盖。流到这里既不终年严寒,又河水甘甜,成为这里最主要的水源。
传闻此河一溪涧处藏有一龙,通体赤红,常常幻化各种形态上岸与妖族交涉,秉性纯朴善良。最常见便是以儒雅之士的模样示众,自言名唤邹长青,妖族们偶尔认出其真身,也不见怪。他知识渊博,助人为乐,许多妖亲切地称呼他为长青先生。
战争爆发后,邹长青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条被妖们称作长青江的河流面目全非。
昔日两岸的美景变成了战争中的废墟,枯朽的断木、焦黑的块状物和暗紫色的大地取代了仙境般的松柏林,清澈的长河化作一道殷红。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留久了影响打仗,又没有时间填埋,便一股脑推进殷红色的河水之中。
战乱早已结束了几千年,可河水再也没有当初的甘甜,再次清澈后,那水带着咸味,像是眼泪的味道。
近十几年来,每逢谷底之门洞开,都会有许多妖惨死,其祖先多与当年的战争有所牵连,死去的妖无法入轮回,都怨念极深化作厉鬼,为祸四方。
都说是那赤龙在此日大开杀戒。只因每逢此日,长青江水都会翻涌起来,变为殷红色,开始泛滥,推上岸边很多东西,大多数都是当年战争的遗物。
也有从劫难中幸存的妖自言亲眼见一赤龙,虽与传说有些出入,但大体相似,只是这龙面目狰狞、浑身带血,双目充满仇恨,神志不清,只知杀戮,手段极为残忍。
“那些幸存的妖中,有没有与你熟识的?”范瀛奋力挤出一句话。
那小二面露歉意:“只有一个。”
范瀛笑了:“我要见他。”
(贰)白狐向导
小二急速动笔,写出一封书信寄了出去,又去安置其他客人了。
范瀛心中觉得蹊跷,却又说不出原因,也只好等待。许久,那小二带一行客人上了三楼,路过他们这房间。门是敞开着的,当其中一来者看到房中的二鬼时不禁高呼:“范瀛,你为何也在这里!”
刚来的客人纷纷走进这房间,范瀛定睛一看,竟是谢湙等鬼,很是吃惊。谢湙一眼看见了范瀛身上的伤,也不见怪,只是从一包裹中取出一些性状奇特的药,直接撒在范瀛左小臂上。范瀛正在吃惊之余,毫无心里准备,突然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惨叫一声,快速平静下来,咬牙忍着。
谢湙把手伸进行李,取出一长条纱布,缠在范瀛受伤的小臂上。这次范瀛看清了细节,那种药的确存在,但纱布并未带来,谢湙只是把手伸进包裹,用魂力变作的。
范瀛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小二回来了,带来了一只狐妖,说这便是范瀛要找的妖,随后又去忙活了。
只见那狐妖柳眉杏眼,面若碧桃,肤如凝脂,妖艳妩媚,美中不足便是右腿上尽是伤痕,还穿着破衣烂衫。
范瀛一看,顿时打了个寒颤,这伤痕与他左臂上的伤极为相似,即便不是同一厉鬼所伤,也是极为类似的手法,而这种手法他在别处从未见过,甚至为所未闻。
那狐妖席地而坐,全然没有大家闺秀那般娇气。
“小女子名唤姒珂,本是白狐名门望族嫡系的长女,自动乱以来,曾经繁荣一时的冬雪家族已是支离破碎。我们这支如今仅存我一妖。”那狐妖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容貌极不相符的苍老,沙哑的声音透着无尽的哀伤。
“你当真见过那条赤龙?”范瀛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姒珂的双眸,严肃地问道。
“正是。”姒珂苦笑一声,“小云便是死于那赤龙之手。小云是我的丫鬟,自小便跟着我,又随我自出漂泊已有几十年了。那日遭赤龙追杀,她为了救我,把命搭了进去。”
范瀛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问:“你可知如何见到那龙?
姒珂脸色一沉,摇了摇头。
坐在一旁的谢湙突然发话了。他起身来到姒珂身旁蹲下,递给她一封书信,道:“你还有个妹妹吧,你妹妹即将死于这场动乱,她本不是应劫之魂,我给你个机会,从地府偷回你妹妹的命。”
姒珂看了两眼书信,回应道:“她已经不再是我妹妹了。”
“你再好好想想,跟我们合作,我们会尽力护你周全,至于你的父母虽然已故,但我可以让他们在鬼界过得幸福快乐,免受污流侵扰。”谢湙把手搭在姒珂的肩上,面带轻笑地将脸伸到她面前,又站起身走到一旁看着姒珂的反应。
“有一个地方可以见到那条赤龙,你们随我来。”姒珂站起身,向外走去。六魂急忙跟上。
还未出门,范瀛却突然浑身无力,跌倒在地。
(叁)阴阳两断
谢湙急忙上前扶起范瀛,脸色苍白:“范瀛现在是生魂,无法承受这样强度的魂力消耗。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少了一魂一魄?”
“周某不知范瀛是生魂,还曾让他尝试恢复原先鬼族模样,周某知错,望谢大人赎罪。”那姓周的鬼差跪地叩首,声泪俱下。
“还挺会演,我问你范瀛为何少了一魂一魄!”谢湙双眼圆睁,怒目而视。
那姓周的鬼差急忙把那厉鬼噬魂化形之事如实说来。
谢湙正欲再言,却被范瀛打断:“不必多说了,我不再做生魂便是。”
“范瀛!不可做出如此轻率之事!”
“既限制我魂力使用,就不如断了这联系。我知道这必然会引起第九重人间人心不稳,可是第九重人间已经发生太多离奇的事了。最重要的是,倘若我们结束不了第九重人间的叛乱,大家一起魂飞魄散,或化为厉鬼,离不离奇又有何意义?”范瀛义正辞严地回应。
“第九重人间?被攻击的分明是第十三重人间。”谢湙有些疑惑。
“那其实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第十三重人间为何战乱?”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湙恍然大悟。
范瀛左手指尖轻触自己眉心,撤出一道发光的白线,右手挥剑一砍。那一瞬间握剑的手猛然攥紧,他皱了下眉,到抽一口冷气。
他再次站起身,已是一个比谢湙都高出半寸的冷俊青年:“走吧,我们时间不多了。”
(肆)七魂寻龙
姒珂带着六魂离开了林间客栈,刚到门口,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腥味。阴风四起,暴雨滂沱,姒珂躲在屋檐下不敢出去,范瀛等鬼感到疑惑,也停了下来。唯独谢湙大步走出屋檐,突然发现了异常之处,雨淋在他的身上,霎时间,一袭白衣染成血色。
姒珂吓得浑身发颤,细声细气地结巴道:“我……我……我怕,沾了血……血雨的妖都会……会……会死……”
谢湙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他右手在天空中一挥,一把白伞显现在他的手中。他撑起白伞,白伞悬浮起来,他双手向上伸,距离逐渐拉大,白伞的伞面随之大了许多。谢湙将伞合上扔给范瀛,范瀛转交给姒珂。
“不,你俩打一把伞。”谢湙郑重说道,不像在开玩笑。
“为何?”范瀛不解。
“你左臂有伤,也不能沾这血。”谢湙严肃回答。
范瀛明白缘由,又试探性地看了看姒珂。
“我不介意,”姒珂嫣然一笑,把伞给了范瀛,“麻烦你了。”
范瀛撑起伞,和姒珂一起走入雨中。
白伞在雨中发着白色荧光,血雨打在伞上时似乎被白光过滤了,在等它们落下时,已然与正常的雨无异。范瀛和姒珂走在最前面带路,姒珂的神情放松了许多,不知是否与那白光有关。
七魂来到一井边,姒珂停下来,说道:“此井底部与长青江相连,当日我与小云路过此井,正逢赤龙自井底而出。”
范瀛环顾四周,问:“此处距长青江有多远?”
“一里地左右。”
“可否帮我暂时撑伞?我看看这井边是什么。”范瀛看向姒珂,问。
姒珂接过伞,默不作声。范瀛俯下身去,左手在空中一拧,托起一簇火光。井边有血迹,却显然不是血雨所淋成的。
姒珂注视着范瀛有些出神,握伞的手渐渐松弛下来,一阵强烈的风刮来,伞竟从手中脱了出去。伞并未坠地,而是悬浮起来在空中向左转动,一道白光在地上划出一个圆圈,片刻间圆圈中形成一番逼真的影像。只见赤龙从井中腾空而起,向远处飞去。影像消失,范瀛急忙抓住即将被吹走的白伞。
东方微微发白,雨停了下来。
范瀛再次环顾四周,道:“这龙怕是只能入井寻找了。多谢姒珂姑娘引路,小周,你陪她回去,务必护其平安。”
“这事让九霞去吧,姒珂是女子,我不便陪同。”那姓周的鬼差摆了摆手,推辞道。
一身着夜行衣的女鬼差,上前一步,手指在自己眉心处一点,浑身上下装扮化成民女模样。携冬雪小寒之手,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那就有劳九霞姑娘了。”范瀛含笑说道。
谁知那鬼差猛然转头,神色冷淡:“别这么叫我,要么就叫九霞,要么直呼我聂骁。”
“记下了。”范瀛收敛笑容,“剩下的,我们需要进井一趟。”
姒珂突然扯住范瀛的衣袖,娇声道:“你们不能去,会藏身井中的。”
范瀛直视姒珂双眸,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等皆为鬼差,此行仅为救妖界众生。不必担忧,只是切莫将我们真实身份告知其他生灵。”
“诸位保重,聂某告辞。”说罢,那女鬼差带姒珂扬长而去。姒珂虽紧跟聂骁的脚步,却是一步三回头,似乎还有所牵挂。
范瀛顾不得太多,率先跃入井中,几魂纷纷跟上。
很快到了井底,这井中无水,底部空阔,四周都有通向别处的洞口,墙壁坑坑洼洼,俨然一洞穴模样。洞中没有蜡烛之类的照明之物,却亮如白昼。墙壁每隔七尺便有一深而显著的凹坑,里面放有玄色小坛子,不知装有何物。地面有一层厚而粘稠的东西,呈鲜红色,用脚拨开上层可见,越靠下颜色越深。
突然,传来碰触洞壁的声音,那些玄色坛子散发出殷红色烟雾。五魂紧靠墙壁,都默不作声。
(伍)一剑锁魂
俄顷,一人面怪物自一洞口窜出。只见它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浑身上下除脸外无一不似龙。浑身带血,双瞳硕大,面目狰狞。
那怪物张嘴吐出黑烟,烟雾中藏有无数利刃。范瀛对付此招颇有经验,魂力化作一巨盾挡住利刃。怪物再张口,这次在他们周围燃起三面火墙,剩下一面是洞壁。范瀛刚要动用魂力,被谢湙一下按住手腕,不得动弹。那姓周的鬼差手在空中一划,水流从天而降,浇灭了火焰。
怪物似乎摸出了他们魂力的特点,摇晃身子,一股强烈的气浪随之袭来,将他们拍倒在地。接着,它腾空而起,四面殷红色的水流向他们涌来,当年战争的武器随着它的舞动向他们撞去。液体中夹带着粘稠的东西,一不小心被黏住,就难以脱身。六魂一边左躲右闪一边尝试攻击怪物,可即便打中了它,也会被它身上那殷红色的粘液反弹回来。范瀛变换策略,企图用魂力束缚住他,却无济于事,这怪物太过强大。
突然,那怪物窜向一鬼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吞入口中。这怪物能量强大,仿佛能呼风唤雨,无法伤到,又速度极快,看似毫无弱点。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瀛心想,一边躲着飞来的武器,一边思索着到底是什么让这个怪物如此强大。一个念头在范瀛脑海中闪过,汇灵阵,一种不为世人所知的阵法,凭阵名看,似乎是类似借天地灵气之类的阵法,实则黑暗至极。此阵需集四千四百四十四坛惨死之生灵的骨灰,摆成骷髅之形,以血水滋养怨气,得不枯之灵力。一旦摆成,若非击碎骨灰坛过半,无法破除此阵。但代价过大,难以施展,故为苍生所遗忘。
范瀛最后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坛子,喊道:“诸位,范某牵制住此怪,望诸位打碎洞壁上的坛子,若打碎过半,我们尚有成功之机!”
剩余三魂纷纷行动起来,用魂力击碎一个又一个小坛子,果不其然里面都是骨灰。那怪物发现他们的行动,急忙集中攻击行动者,置范瀛一旁不顾。范瀛急忙用魂力替他们挡住几个攻击,又疯狂驱动魂力向那怪物打去,怪物显然被激怒了,转向范瀛,可很快又去攻击那些企图破阵的鬼。
范瀛突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水的浓度逐渐减淡,而那怪物似乎更愿意攻击受伤的地方。范瀛咬了咬牙,扯开左小臂上包扎好的纱布,血融进水中,那怪物不由自主向他集中攻击。见有些成效,范瀛顾不得太多,以魂力凝成斩魂剑,狠狠地刺入自己的伤口,使劲拉下去。
剧痛使得他眼泪纵横,无法控制,可为了牵制住这怪物,他不断躲避着攻击,进行反攻,好让怪物无暇分心。方才六鬼都没能控制住这怪物,范瀛已是用出了潜能。
我们来此不是要平定厉鬼的吗?为何如今与这怪物拼死拼活地较量?这个念头突然从范瀛脑海中闪过,可就在这片刻之间,范瀛没能及时反应,一杆带血长矛正好从范瀛胸膛穿过,范瀛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幸而为鬼,不致死。
又有武器飞速撞来,范瀛根本无法躲闪,正打算坐以待毙之际,几道白光飞来,那些东西全部烟消云散。见谢湙来此,范瀛有些吃惊,又担心交涉分神,便暂且不问原由,与谢湙配合着牵制怪物。
武器源源不断地撞来,都被二鬼一一打飞,怪物见状,又一次变换攻击方式。它直接窜来,向伤口流血的范瀛扑去,范瀛一个闪身,扭到谢湙身后,谢湙抬手一射,一只灌了魂力的箭插进怪物的舌头。怪物哀嚎一声向后撤去,两旁的武器再次涌来。范瀛明显感到怪物的力量原来越弱。谢湙挡住怪物的攻击,范瀛掏出那面铜镜,一照,果然那些紫雾不再向怪物汇去,阵已然破除。
范瀛将斩魂剑击在半空,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天昏地暗,唯独范瀛的斩魂剑发着白光幻化成铁链之形,将那怪物从头到尾结结实实地捆在门洞那里,“铁链”深深扎进洞壁之中。
随着铁链光芒的消失,洞中漆黑一片。剩下的四魂聚在一起,为牺牲者默哀。
“那怪物在哪里?我们杀了它,好给战友报仇!”一个看起来比那姓周的鬼差健壮的鬼问。
“不必杀他,日后必有用处。”谢湙云淡风轻地回应。
“那你就不想着给战友报仇吗?这样未免也太便宜它了!”那鬼吼道。
谢湙语气依旧平静:“那怪物形似烛龙,怕是身后有些故事,又与那厉鬼有关,必将成为一条线索。带我们借它完成任务在报仇也不迟。”
说罢,谢湙朝上射出一道魂力,化作白色绳梯,直通井口,在井外的土中扎下了“根”。
“任重道远,该走了。”谢湙率先握住绳梯,向井外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