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往事成迷
范瀛见她这么一说,大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见范瀛双目炯炯有神,长眉微皱,不禁有些想笑,娇声回答道:“我不是人。”
范瀛当时就深吸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暗暗庆幸自己是鬼来。
“你身为阴系鬼族,”那女子恢复了之前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难道不知一种与你们属性相同的鬼怪,名唤黑骨妖?”
“所以是你来到这长青江中才导致那烛龙后裔变成恶魔的。”范瀛语调十分轻松,双眸却透出一股杀意。
那女子笑了笑,翘起腿来,用嘹亮的声音道:“就算你救了那龙又怎样,若是完不成任务回去就要受罚,就算完成了,也得不到真正实惠的奖赏。我们主公说了,倘若你肯加入我们,这些与黑骨妖定下契约的厉鬼,都可以听命于你。待到夺得整个世界后,让你独掌鬼界!你是阴系鬼族,应当属于黑暗,天下就要大乱了,你在那里就是个背锅的,这里比那里更欢迎你,更器重你。”
“得不到真正实惠的奖赏。就算得不到奖赏又如何,范某宁可将这血泪洒尽守护天下,也不愿跟一群妖魔为伍祸害苍生!”范瀛大声反驳道,气壮山河。
那女子轻笑:“你内心当中真是这样想的吗?”
范瀛听闻此言,沉默了。过了许久,再次开口:“我若是加入你们,你那些话可当真?”
“当真。主公有言,要烙魂印为证。”那女子郑重答道。
范瀛思索片刻,道:“不必劳烦你主公,我也无需魂印为证。不如这样,你们把现有的黑暗灵力全部移到我这左臂的图腾上,契约也算是达成了。”
“可以。”那女子阴笑道,“乐意为您效劳。”
突然间,整个宫殿各个角落里窜出黑雾,远处的水中也不断有黑雾汇来,一股强大的压力将范瀛压倒在地,他无法起身,那些黑雾伴随着强大的压迫感钻入左臂的图腾中。浓厚的黑雾间,范瀛的双眸泛出极不正常的红色,十指深深扎进泥沙里。
黑雾渐渐消散,范瀛扭曲的五官缓缓舒展开来。他站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那女子走去。一条十分漂亮的锦鲤从他身边游过,范瀛猛然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女子跪在地上,掩面失声。
那倒塌的柱子里装着的黑色物质又开始散发黑雾,一条游过的小鱼碰到了黑雾,突然掉进那柱子里,化成焦黑色,以极快的速速又出来,已然面目狰狞,利齿毕露。范瀛一道魂力射去,只见一层薄膜照住那柱子,那些黑雾不再向外发散。
范瀛走上前,尽力克制住心中一股邪恶的力量,不去伤害这里的任何生灵。他扶起那女子:“源头已经被我控制住,现在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了。”
那女子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身上的墨迹已经消失了,声音也与之前判若两人:“你的意识为何还能保持清醒?”
范瀛正色道:“我心有执念,还可压得住这股邪气。可否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女子再次泪流满面:“范无救,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入迷域前的山盟海誓都忘却了吗?也罢,尽管是形势所迫,也还是我先违约,嫁给了那个姓顾的狐妖。”
范瀛倒抽一股凉气,顿时不知所措。这入迷域前的事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哪成想还有这些事,脑子早已是一片混乱,也想不到什么话蒙混落去,只得如实说来。那女子听后竟悲喜交加,又给范瀛讲起了她的往事。
(贰)黑骨妖的苦衷
自范无救坠入迷域后,她不再留恋鬼界,投入轮回。
临投胎前,她怜惜起过去的记忆,又偷换孟婆汤,最终投生妖界一名门望族。成年后迫于宗族的压力嫁给了一个玄狐为妻,生下两儿一女。
动乱到来后,那狐妖被杀。她将两儿一女改为那狐妖名中带有点顾字为姓。儿子顾焕、顾煜下落不明,她带着女儿顾煋四处到窜,最后被厉鬼控制,杀害后做成了黑骨妖,占了这长青江。
在邪气的侵蚀下失去了理智,方才范瀛吸走长青江中现存的所有邪气,她才能与范瀛正常对话。
得知大概情况后,范瀛笑了:“那你现在可以正常转世投胎了。”
那女子流下两行泪水,苦笑:“一旦成为黑骨妖,纵使邪气全部被带走,也很快会再次丧失理智,即便心有不甘也毫无反抗之机。”
“你还有个女儿?”范瀛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那女子点点头。
“她也和你一样,无法恢复了吗?”范瀛背着手边踱步,边问道。
“她年龄还小,离了这种地方可以恢复的。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女子有些慌乱。
范瀛挑出一丝笑意:“你希望你女儿可以好好长大,而不是坠入黑暗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带着你这些部下离开这条河,换个地方做基地,我保证你的女儿可以复活并且平安成年。你看如何?”
那女子有些吃惊地看着范瀛,犹豫起来。这时,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小女孩赤着脚走了出来。
“娘,您还是答应了这笔交易吧,尽管孩儿舍不得您,可是倘若丧失了理智恐也顾不得母女之情。这头目又不管我等占何处为府,换个地方也不会出事。孩儿此去就算换得个魂飞魄散,也比被人控制、四处为祸要强吧。”稚嫩的声音从哪小女孩的口中传出,言辞却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成熟。
那女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她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也好,日后若是有幸成年,可独当一面之时,切莫辜负母亲昔日的期望。”
那小女孩行礼道:“孩儿记下了。”
“去吧。”女子带着泪水微笑着,向女儿最后告别,又转头对范瀛说道,“小女顾煋就拜托你了,你我日后倘若再相见,切莫手下留情,也算是对我残存的良心最后的慰藉。”
说罢,那女子上开双臂,河水翻涌起来,整个宫殿被托出水上,那罩住炭黑色物质的薄膜被震碎,回头看时,宫殿已经不见踪影,不知向何处去了。
河岸上密密麻麻站了许多妖,拖家带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姐姐,姐姐,这河水变得清了,水是甜的!”一个小女孩清澈的声音在河畔回荡。
在河底竟不觉时光流逝,现在已是次日清晨。刚刚褪去红色的太阳静静照着两岸,未退的薄雾显出几分清雅,如此优美的意境,使得在场者都感到酣畅淋漓。
唯独范瀛望着天边目之所及最远的地方,神情忧伤,右手默默地捂住还在发烫的左臂上的伤痕。
他心中默念道:清净了这长青江水,又混入这组织中,真可谓是一举两得,只是……
(叁)结识赤龙
“范瀛!范瀛!可算找到你了!”熟悉的声音传入双耳,范瀛急忙向声音的来向看去,只见谢湙等鬼向他飞奔而来。
谢湙最先来到范瀛身旁,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干什么去了,我们可找了你一整夜呢。——这位是谁啊?”
范瀛顺着谢湙的目光一看,明白其意,笑答:“一个孤儿,怪可怜的,留在那种地方,就会被黑暗吞了。”
谢湙神情严肃起来,点了点头,又看着范瀛,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一丝惆怅漫上脸庞:“你最后还是选了这条路,那么另外一个让我来吧。既然生在这乱世之中,就必须担当生前之事。”
范瀛见此情形,心里更加悲伤,急忙转移话题:“这长青江水已经清了,我们应当速去解救那赤龙。”
谢湙点头,四魂直奔那口井而去。
到了井底,范瀛解下铁链,恢复斩魂剑之形,化作黑雾融入范瀛身形之中。那赤龙摆尾,化作人形,见四魂急忙叩拜,口中不住地重复感激之词,范瀛急忙将他扶起。
那赤龙自我介绍道:“在下邹瑓,字长青,烛龙后裔,不知隔了多少代。至于在下如何落到此等地步,诸位也都知晓,邹某也不再多言。诸位日后若有难处,望告知邹某,邹某定会鼎力相助!”
“你便是邹瑓?”范瀛顿时吃了一惊,当时老吏要找的那魂,居然是烛龙的后裔。
邹瑓没有惊讶于范瀛的反应,只是点头应道:“正是。不知四位尊姓大名?”
范瀛拱手答道:“在下范瀛。投生人间时早夭,年少无字,也不忌讳直呼姓名。”
谢湙也如实告知。那健壮的鬼差却说镇魂司鬼差完成任务时不便透露名字,只言姓耿。范瀛本以为那姓周的鬼差也会不透露名字,却不料他竟如实介绍。
只见他满脸笑容道:“在下姓周,名蘅,字嗣永,水系鬼族。”
“诶诶诶。不对啊。”范瀛向后微仰,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笑意,皱眉道,“阁下不是说这在外行事一般不提名字吗?”
周蘅大笑:“争名利的时候你不积极报上姓名字,难道还要留到上茅房积极吗?”
五魂寒暄几句,便要离开这口深井。出了井,只见邹瑓仰着头,贪婪的享受这阳光的照耀,多年黑暗的压抑是他无比珍惜眼前光明的一切。
享受许久,邹瑓开口对四魂说道:“如今谷底之门的封锁已经解除,若想得到进入祭祀大典的凭证,各妖领地的头目都十分难对付,只有找谷底的黑骨妖头目方有机会全身而退。恕邹某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了。”
范瀛听闻还有全身而退之机,不禁满心欢喜,笑着拱手对邹瑓道:“多谢长青先生指点。”
邹瑓一听,乐了:“不必如此称呼,平时叫我长青就好。”
四魂辞别了邹瑓,直奔谷底而去。
路上,范瀛突然发现跟在他们身后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这才想起,对周蘅说道:“这孩子,麻烦你照顾一下,此去凶险,就别带她去了。”
周蘅脸色有些难看:“我不会带孩子。”
“又不是让你养活她,就是临时照顾一下,她已经是鬼了,只是不便随我们过去而已。”谢湙挑眉微笑道,“你留在这里照顾她,就当是指挥使的命令,事成之后,我们还来找你。”
周蘅有些不情愿地看了谢湙一眼,点头答应。范瀛俯下身,跟那小女孩交流几句,那小女孩便跟着周蘅寻找歇脚的地方了。临走前,向他们挥手致意。
站立山岭之上,范瀛舞起斩魂剑,使了个黑龙破壁,打破谷底与妖界之间非同寻常的结界,剩余三魂纵身一跃,四周风起云涌,风声呼啸,再站定时,已到谷底了。
(肆)天衣无缝的布局
这魂力倒是真强,只可惜范瀛选的地方不好,竟砸穿了一家宅院的屋顶,落在一间闺房里来。吓得三魂急忙隐身,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摇摇晃晃地飘出来,保持着鬼在别的地界的形态,也不敢再换了。
三魂从被砸的七零八落的闺房出来,迎面过来一妖女,耳朵似狐又似狗,不知是何种妖族。梳着百合髻,头戴桃花对簪,一身绛红纱衣,抹着艳妆,一副令人厌恶的冷淡高傲,身后跟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
见到这房间变成这样,一个小丫鬟惊叫起来。那妖女瞪了小丫鬟一眼,挥了挥手,房间竟恢复了原样。那妖女毫无慌张之意,似乎闺房遭到不速之客也是习以为常。
三魂顾不得缘由,只是慌张地跑下楼,来到院子里,只见翠色环绕,嫣红笼宅,叶香入风,花香四溢。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三位来到此处有何贵干?”
三魂顿时一惊:莫非此妖可以看见这种形态的鬼?急忙转身来看,只见一穿着清雅的少年,背着手站在他们身后。不知当时怎么想的,范瀛先开口问道:“阁下可知何为黑骨妖?”
谁知那少年竟愣住了,过了许久才说:“原来是误会,此地不便说话,请随我来。”
三魂急忙跟上,走出这豪门宅院,来到一片竹林,其间有一小茅屋。那少年引他们进去,在木椅上坐定,那少年便讲了起来。
这少年也是星火魂,名唤杨濯,字文钦,谷底之妖都说他是猫狐混血,他却自幼可与鬼交往,还可使用魂力。
谷底本就混乱,虽然独立之后空间大了几十倍,可由于本就杂乱无章,也无需大量黑骨妖指挥厉鬼作乱收取怨气。
此地只有一个黑骨妖头目,实力也弱上许多。这黑骨妖头目名唤魏姈,就以这魏宅作为府邸,手上有两块腰牌,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给她魔化了的妹妹魏语的,方才他们碰到的就是魏语。
这姐妹二妖平日里与正常人无异,一旦涉及到厉鬼之事就变得异常狠毒。魏姈本是十分嫉恶如仇的妖,不知怎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至于魏语原本就是恶毒之妖,而且行为放荡,常与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却未成头目,倒是有些奇怪。
在范瀛的坚持下,杨濯与谢湙共画图腾,确认了是星火魂后,范瀛问起夺得腰牌之事。杨濯告诫四魂,魏语的那块倒是好拿,就在她闺中密友韩小祺家地窖里,红薯堆中有一个玄色罐子,里面就封印着腰牌。但是魏姈的腰牌就不好拿了,她自从成了黑骨妖,什么都打不死她,就算把她制住也拿不到腰牌,因为她的真身从不露面。
“取到一块腰牌不就足够了吗?为何要冒险去取另一块?”范瀛听后十分不解。
杨濯严肃说道:“一魂前去毫无胜算,倒不如不去。”
“如何得到魏姈的腰牌?”
“那就要苦了,这位兄弟和您三位中的一个了。”杨濯携起范瀛的左手,挽起袖子,指着那图腾说道:“以刀沿此图腾纹路再割一遍,将一鬼命魂抽出,搭在伤口之上,魏姈的真身自会出来。就在她吞噬魂魄之时,一道魂力打到她头部,她就会昏过去,那腰牌就在她身上。”
范瀛顿时一惊:“必须牺牲一鬼吗?”
谢湙笑道:“范将军驰骋疆场,斩鬼无数,也是见惯了魂飞魄散的。如今为何如此害怕,似乎没见过世面。”
“到底是不是必须牺牲就看各位的造化了。”杨濯微笑着回答。
“你为何知晓如此之多?”范瀛又问。
杨濯的笑容更加灿烂:“星火自是布局合理,倘若处处无接应之魂,胜算岂不要低上不少?关乎三界安危之大事,不得马虎,日后若是进入星火核心,谜题自当揭晓。”
(伍)谷底奋战
三魂在杨濯的指引下找到了韩小祺的住处,韩小祺得知杨濯来了,立刻盛装迎接。只见她满面春风地走出来,却看见杨濯严肃的神情,感到有些疑惑。
“文钦哥哥,你有何难处么?”韩小祺走上前来,娇声问道。
“这不是最近家境比较困难,不知祺儿能否借几个红薯,对付几日。”杨濯露出几分窘迫的神情。
“这当然可以,地窖就在后院,不如我帮你去拿吧。”韩小祺深深看着杨濯的眼睛。
杨濯挽起韩小祺的手,道:“你若信得过我,我自己去拿,这下地窖的粗活哪能你去干?”
韩小祺双颊蔓上绯红,急忙呵斥两旁的下人:“还不快去拿!”
“祺儿这是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那你想自取就轻便吧。”说罢,甩掉手,向宅院深处跑去。
祺儿和下人都离开后,杨濯脸色突然难看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对三魂简短地说道:“这边走。”
三魂随着杨濯来到地窖里,走到红薯堆前,一同翻出了那罐子,封印需要密码,几魂便在那里试。范瀛看不下去了,说道:“对付这种东西还用试密码?算了,给我吧。”
其余三魂都是一愣,包括杨濯在内。都以为是范瀛得到了什么线索才出了密码,用十分钦佩的目光看着他。谁知范瀛接过罐子,黑雾凝成斩魂剑,一剑劈下去,罐子碎了一地,那个腰牌躺在地上,竟完好无损。
杨濯瞪大双眼,悄悄问旁边的谢湙:“此类封印一剑可破,这不会是真的斩魂剑吧?”
谢湙摇头回答不知。
待范瀛取了腰牌,杨濯对三魂说道:“杨某这项任务至此就算完成了,诸位先去会魏姈,杨某还需应付这边的几个妖,无法陪同,望诸位谅解。倘若能赶得过去,杨某定来助阵。”
三魂辞别杨濯,回到魏宅。三魂商定,谢湙献出命魂,那姓耿的鬼差在魏姈上钩的一瞬间出击。排定后,范瀛手中飘出几缕黑雾,凝成一把匕首,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拿起匕首,沿着那图腾上的纹路一点点割开,钻心般的剧痛源源不断地传来。割裂时候虽然血肉模糊,那图腾却依旧清晰可见,十分诡异。
当最后一刀完成的时候,只见四溢的血突然立了起来,在空中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让人无端想到,杀戮。谢湙倒在一旁,一缕白光落在图腾上方。
刹那间,血光四起,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被异样的光映成殷红色,压低下来,闪电炸开,形如树枝,向四周延展。
“来了。”周蘅小声说道。
一双手撕裂了天空,从一个巨大的窟窿里爬了出来。是一只暗紫色的、皮毛渗血、面目狰狞的狐狸,她在空中盘旋着,缓缓凑近了血图腾上搭着的那一缕命魂,用鼻子嗅了嗅,嘴角咧出阴森的狞笑。
它慢慢张开嘴,准备吞去,范瀛闭上眼不敢再看,将头拧到一边。就在狐狸即将吞噬谢湙命魂的时候,范瀛握住刚才的匕首,捅了过去。范瀛只听得嘭的一声,什么东西狠狠坠在地上,午后毒辣的阳光重新照在身上,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范瀛没来得及躲过,被正好击中。
一阵难以忍受的眩晕。
方才那一击似乎将范瀛全部力量打出体外,范瀛实在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鲜血在身旁蔓延开去,缓缓地,向四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