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梨园正堂屋里,
王熙凤坐在里屋炕头,俏脸面容寒芒毕露,眉毛上挑,玉手手腕上的镯子,都显得有些紧绷,盯着跪在地上的来旺,气不打一处来,交代的事,是一个没办好,拿的银子,竟然原封不动的又送回来了,
“你个狗奴才,去送银子,都送不好,干什么吃的?”
“冤枉啊,奶奶,小的可是一大早就带着人和银子出门了,拿了拜帖,就去了顺天府后衙门,谁知,刚进了府衙,就被衙门的治中宋大人拦下,小的告知来意,说是见徐大人,哪知道,宋大人说,徐大人这几天偶感风寒,在府上养病,不能见客为由,就把小的赶了出来,”
来旺哭丧着脸,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身上的衣物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听到奶奶严厉的话语,紧张的继续说道;
“小的当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换个说话,说是要见见,昨日被带来的贾家族人,没有牵扯的,就先给领回去,谁知,宋大人又说,此事他做不了主,既然报了案,就要开堂会审,等徐大人病好了再说,没法子,小的这才冒着雨,急着赶回来的。”
王熙凤坐在那,听着来旺道来原委,凤眼一怔,有些不相信,顺天府的徐大人,和荣国府关系一向不错的,逢年过节,可都没有少了他的东西,就是希望能在平日里,照拂一下,如今,人也不见,钱也不收,更是拦着不让领回族人,这里面,怕是有事啊,至于是何事,就难猜了,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问其他的,亦或者是打听一下,为何如此?”
“回奶奶,小的当时候就觉得其中怕是不简单,所以就问求了宋大人,宋大人却悄悄回了一句,说是徐大人的意思,其他并无交代。”
来旺跪在地上,浑身冻得有些哆嗦,但丝毫不敢动一下,
良久,
王熙凤脸色有些缓和,才让其起来,
“起来吧,此事不要声张,你先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先休息,等有了信,再去跑一趟,”
“是,奶奶,”
来旺终归松了一口气,瘫软似的跪在那叩了首,这才退下,
人一走,
平儿就招呼婆子,拿着锦布,就把地上的水泽擦干净,完事后,让伺候的婆子丫鬟赶紧出去,
“奶奶,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顺天府伊徐大人,不应该会这样啊,以往的时候,奶奶的一些事,他不也是给应承下来了吗。”
平儿走到内门前,把屋门给关上,回身就悄悄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因为以往的时候,也是由着她,把奶奶要办的事,交代给来旺,私下里,就去衙门里见了徐大人,办了好些事,如今荣国府这么大事,为何是徐大人那边,出了问题,是何缘由。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见,要么是他徐大人心中有鬼,要么是这内里的事,咱们还没有理清楚,”
王熙凤也见怪不怪,在荣国府管家的这些年,什么没见过,是人是鬼都不好说,倒是今日恩科进场,也不知兰哥儿和宝二叔如何了,尤其是兰哥儿,大嫂子那里也是个难处,尤其是侯府王夫人的态度,也不知从何时起,贾家诸事不顺不说,什么都赶上了,不会就像尤夫人猜测的,需要祭祖祈求不成。
“奶奶,此事要不要和老太太那边商讨一下,毕竟那么大的事,万一宁国府那些偏房子弟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不好收拾,”
平儿有些担忧,所谓的幺蛾子,就是宁国府贾珍父子,如今还在诏狱待着,其宁国府一脉所属子弟,要是再闹出事,那珍大爷和蓉哥儿,怕是真的落了难了,
这一点,王熙凤怎会不知道,冷哼一声,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哼!那些事,不是咱们操心的,既然有人拦着,此事就不能办下去,那就等着吧,看看顺天府的徐大人想要如何,荣国府也就这样了,宁国府那边,主家的人都还在诏狱蹲着,再坏还能坏哪去,闹吧,我倒是要看看,能闹出什么花样。”
王熙凤用衣袖,拍了拍腿,叹息了一口气,眼看着贾家落了难,谁都想上来踩上一脚,好话说得好,雪中送炭无人去,锦上添花犹自来,不过,偏房那些人,又如何闹起来的呢,
贾家的族学,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了那些已经走了的举人夫子,心情也是有些没落,莫非他们也知道,贾家子弟不堪造就,就此离去,
“平儿,带上两個人,咱们去学堂瞧瞧,怎么就成霍乱的引子,看看是哪些人捣鼓的,想来兰哥儿被二太太拒绝参加恩科的事,是如何传出来的?”
“是,奶奶,不过,奶奶,奴婢是想,会不会大奶奶那边,故意把风声漏出来的,被有心人听见,就以讹传讹,尽人皆知了?”
平儿应了声,从墙角处,拿出了油伞,走到近前小声地嘀咕了一声,却被王熙凤瞪了她一眼,
“你是皮痒了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大奶奶那边,像你说的那样,漏了口风,又当如何,本来就是真的,哪里来的以讹传讹,无非是大奶奶落了埋怨,说不得大嫂子早就想出府了,二太太那边,又动不了分毫,此事到最后,无非是一了百了,”
王熙凤叹息了一口气,就算是真的要查,老太太那里也会给压着的,闹上一阵,又会偃旗息鼓,回了老样子。
起身理了理衣衫,接过油伞就要出去,可是没等走出门房,就被荣庆堂的婆子,传了话,
“二奶奶,老太太那边急着找你,说是有急事。”
“知道了,这就去,”
王熙凤冲外面回了一句,眉头一皱,这一天天,就没个安生,又是出了何事,见婆子要走,出声问道;
“先别走,可知道老太太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回二奶奶的话,好像是薛家姨奶奶那边,洛云侯府的兵,把薛家公子抬回来,好像是被打了,姨太太还在那哭着呢。”
帘子外的婆子,急匆匆的回了话,而后没等王熙凤再问,就直接离开,
“薛蟠难道又是惹事了,怎么又被人打,侯府的亲兵,洛云侯不是在含元殿主考,出不来吗?”
几乎带着满脑子疑问,本该去学堂看看的,只能先去老太太那瞧瞧,忽然心中泛起一句话,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主仆二人,
沿着中庭院落的青石板路,顺着廊坊,就进了中庭院落,也未走正门,拐了几下,从角门而入,
刚进了内堂,
就听里面,有人在那抽泣,王熙凤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确信是薛姨妈的哭声,瞧见角门处候着的婆子,问道;
“怎么回事里面?”
“回二奶奶,今个晌午的时候,来了一辆马车,有侯府亲兵,把薛家大爷,从马车抬了回来,胸前,都是一条条鞭痕,怪吓人的,薛家姨太太见了,就哭了起来,拉也拉不住。”
这几个婆子也不知看没看到,就在那脸色惨白的诉说着,
王熙凤心中疑惑,这是在外面被侯府人打了,还是被别人打了,侯府亲兵给救下来的,
“是谁打的那么重,可寻了郎中?”
“回二奶奶,这些奴婢不知道,不过回来的时候,听说,伤口都是上了药,包扎好的,想来是侯府的人,给弄的。”
几位婆子摇了摇头,具体什么事,她们也不知道。
王熙凤一听是侯府给包扎的,这就奇了怪的,那会是谁打的,眼神一挑,停下的脚步,又往前迈去,掀开帘子,往里面瞧了瞧。
只见二太太和大太太依旧坐在里面,薛姨妈则是坐在老太太身边炕上,拿着手娟在那抹着眼泪,至于薛宝钗,则是没看到,三春丫头也没了身影,大嫂子和尤夫人必定是没来的,
“呀,老太太,怎么回事,薛姨妈受了什么委屈,都这样了。”
刚进了屋,
翠丽的话音传来,不用问,众人都知道是王熙凤来了,薛姨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哭声反而大了许多,贾母故意一拍桌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就你话多,刚安慰好,你又来叨扰,”
王熙凤落了埋怨,故意遮掩一下脸面,几步凑到近前,挨着薛姨妈坐下,伸手拍了拍薛姨妈后背,埋怨道;
“薛姨妈,伱看看,到最后,埋怨都是落在我身上,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怎么不见宝钗呢?”
此时的薛姨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凤丫头的话,收了哭声,
“她在屋里照顾蟠儿呢,你说说,早上出去好好地,说是参加恩科,我寻思着是好事,就让他去了,哪知道到了那,又和什么杨家公子扭打在一起,被侯爷当场抓到,执行了鞭刑,禁考六年,身前的衣裳,都打开了花,早知道,就不让那个不争气的去了,”
薛姨妈之所以伤心,不是因为参加科举禁考的事,是因为儿子受了皮肉之苦,心疼的,本就是考不上的玩意,她也没指望薛蟠能高中,光宗耀祖,
但是其他人却不知内里的事,薛蟠在荣国府上族学,尽人皆知,风雅义气,更是传遍贾府上下,有口皆碑,都说薛家出了个好儿郎,后继有人,如今还参加了乡试,那就是读书有成了,
“薛姨妈,不参加就不参加,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禁考六年,确实处罚的太过了,等侯爷回来寻个机会问一问,把此事给说开,不就成了,至于那个什么杨家公子,不也是受了惩罚,”
王熙凤也有些惊讶,禁考六年,这么重的处罚,想来事情不小,不过能安稳的回来,就是好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薛宝钗在侯府,富贵的日子不会少的,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话劝慰着,
“是啊,姨太太也不要太过伤心,凡事要慢慢来,等几日,侯爷回来了,老身就替你问一问,怎么罚的那么重,不过细细想来,还是因为那个杨家公子,老身听说,此人乃是光禄寺卿杨少师的独子,怕是以后结下了梁子啊。”
贾母的话并未说完,杨大人身后,可是有着首辅大人,就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洛云侯府故意为之,这些话,当着姨太太的面,就不能说完了,
此时的薛姨妈,才知道众人担心的地方,细细想来也是这么回事,侯爷能这样处罚,定有其道理,至于什么光禄寺卿什么的,她也没多想,
“老太太说的是,没事就好,恩科不考就不考了,薛家以往的,也不是读书的料,能平安过日子就行,我也没指望他能高中,对了,薛蟠回来的时候,说是看到宝二爷了,在殿内排队,现在想来,应该是拿到考号休息了。”
哭了好一会,心中郁结之气总算是散了,想起了薛宝钗交代的话,兰哥儿的事万不可说,薛蟠临来的时候,见到贾宝玉的事,可以说一说,
正巧刚刚想着,就把此事说了出来,一直没有动静的二太太,显然是有些着急,问道;
“那可见到宝玉身上淋到雨了没?”
二太太始终担心宝玉,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背着行囊,就怕站在外面受了冻,
薛姨妈摇了摇头,解释道,
“姐姐放心,宫里来的考生,都是在殿内等候,淋不到雨,听蟠儿说,宫里考试的,还有床铺睡觉,可比在贡院强多了,”
“阿弥陀佛,那就好,那就好,祖宗保佑。”
二太太念了声佛号,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总归是遇到好时候了,要是宝玉在高中,那就是列祖列宗的福气了。
“行了,没事就好,宝玉自有他的福气,凤丫头,顺天府那边,可有了消息。”
老太太靠着床被,依靠在那,又把眼神转到王熙凤身上,昨夜的事,可没忘记,
王熙凤脸色一变,张了口,为难的说道;
“回老太太,顺天府那边,一早就去了人,只是遇到了些麻烦,徐大人偶感风寒不便见客,手下的人又不敢做主,只能白跑了一趟。”
像是无心之言一般,把事情说了出来,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贾母眼神一凝,眯着眼,叹了口气,
“都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一点都不假。这些日子,贾家是落了难,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什么偶感风寒,不就是待价而沽吗,那就让他守着,老身倒想看看,这个徐大人想怎么审,”
贾母大风大浪见多了,现如今,别看贾家出了那么多的事,却伤不了筋骨,牵扯一众老勋贵,又有王家姻亲,如今不管如何,和洛云侯府也是牵扯上关系,真要是动了贾家,有些事,是圆不过去的,这一点,贾母心里明白,所以,宁国府那边,也就放任不管,总归是要看天家的意思。
只不过,连一向和荣国府要好的顺天府徐大人,都想在贾家咬上一口,贾母如何能愿意,只能随他了,
看见老太太这个样子,王熙凤有些话想问,反而问不出口,只能点点头,又道;
“那老太太,族老那边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先让他们消了气,而后再过去安抚一下,成不成也就算了,老身还想看看,贾家那些族中子弟能闹出什么花样,看看有哪些人能成事的,”
随之就是冷笑一声,
堂屋内,复又恢复短暂而诡异的平静。
北城,
光禄寺卿杨少师的府邸,随着外面天上一声炸雷响起,正在屋里绣着女红的杨夫人,手指一颤,瞬间,指尖上就见了红,身边伺候的丫鬟,脸色一变,急声喊道;
“太太,您没事吧,”
而后寻了干净的锦布,拿过来给夫人包扎伤口,
杨夫人脸色有些难看,眼皮一跳,心中还有些慌乱,
“说来也怪,今个一直不觉得安生,心中烦闷,也不知怎么回事?”
“太太别想太多,会不会昨夜因为公子的事,没有休息好,”
身边的贴身丫鬟,云丫头,小声的安慰道。
“可能吧。”
杨夫人想了想,应该是因为此事,
正想着,
忽然外面,“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正在惊讶的时候,杨管家慌里慌张的,猛地冲了进来,脸色焦急的大喊;
“太太,太太,快去正堂看一看,少爷被打了鞭刑,送回来了,如今正在正堂内府的床榻上,”
“什么,明儿,明儿他。”
一着急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瘫软下去,吓得身边伺候的丫头,都急着围了上去,
“太太,太太,还傻愣着做什么,快,把太太扶床上去,去,把郎中叫来,”
“是,杨管家。”
身边伺候的丫鬟,在云姑娘的指挥下,把夫人抬起来放在床榻上,另派人寻了郎中,杨管家急的直跺脚,这算什么事啊,看着慌乱不堪的杨府上下,一咬牙,吩咐道;
“你们,把大门看好,谁也不许进出,剩下的人,随我去首辅大人府上,寻老爷去,”
“是,大总管!”
无奈,杨管家,匆匆带了人就离开了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