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朱佑樘有些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看向周寿,缓声道:“庆云候,寿宁侯说的有理,他是打了人,虽事出有因,可给个交待也是应该。他想用那些田来了结两家的误会,朕觉得可以。不过,银子的话,你还需按他买来的价给出才是。否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皇祖母,您看是不是这样?”
周氏点点头:“皇帝说的对,寿宁侯此事办的不差。不缺礼,也不缺义。周寿,银子必须给。若是不给,岂不让人笑话!”
周氏此时倒是对张鹤龄满意了一些,张鹤龄已是说通了御前官司,还愿意用田契来补偿,也算是给了周家面子。周家的面子是谁的,还不是她的。
“好,给!不就9万两银子吗?我周家给的起,早如此,何必折腾这般久……”
“等等……”
张鹤龄摆摆手再次打断,道:“庆云候,不是9万两,是18万两。原本是3两一亩的,但因着之前的事,我张家请三司公正和那些百姓就田契一事重新签了协议,又补了每亩3两银子,彻底了结此事。因而,现在是6两一亩。”
“张鹤龄,你耍我,6两,你怎不去抢,要是6两,本侯不要了。这就是你的赔偿,哼!”
张鹤龄奇怪的看了一眼周寿,道:“庆云候这话说的,耍你?本侯闲的呢。按着本侯的性子,打了人何须赔偿。本侯只是感念陛下、太皇太后之仁德,不愿因我两家之事让他们烦心,这才予你们一些好处。若是不要,那我还不给了!
还真是奇了,京郊田地,一亩田8到10两,更是有价无市。即便是从百姓那抢个几十一百顷的,可抢完也没了。回头你试试,若是从哪家能用6两一亩的价钱买来田,本侯这些田分文不取,全都白送给你。”
“咳咳!张鹤龄,不可妄言!”
朱佑樘觉得,张鹤龄还是没变,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说着抢老百姓的田,一点也不尬口的。
“陛下,太皇太后,臣确是诚心。一亩6两,纵是一般的州府,也未有这般低的价格。即便是买了转手卖,贱卖个8两也能赚上2两一亩,3万亩,那可是几万两银子。这钱也太好挣了!”
周氏也觉得是这个理,何况,作为历经几朝的老人,她怎会不知,京城边上的田,越来越少。张鹤龄说的有价无市,不是虚言。
“周寿,寿宁侯既是诚意,接下吧,无谓在此事上纠缠!若是不接,此事即作罢,勿要再搅扰不清,失了风度、体面!”
周寿苦着脸,奏道:“太皇太后,臣没钱,18万两银子,臣拿不出!”
他确实拿不出,且,即便能拿出他也不想拿,9万两银子啊,怎能便宜张家。
“那此事便作罢!”
周氏袍袖一挥,杵起拐杖,宫女内侍赶忙过去扶着,就待起身离去。
“太皇太后,臣知错!”
周寿一看,这不行,自家姐姐可不能走,要是走了,他还怎么折腾。他一想,少赚点就少赚点吧,能在张家头上赚到这个便宜,可以了。
这么一想心气也平了,不过,不能这么容易了。于是,他朝张鹤龄道:“寿宁侯,老夫真没那么多银子。现银最多只有10万两,老夫当着陛下、太后的面,给你另打个欠条。回头有银子了,再还你。”
“唉!”
张鹤龄一叹,心里也是一叹,怎就这么容易让人摸到脉络呢,难怪勋戚家的容易让人拿捏。周家是,张家其实也是。
他就知道,周家不会给那么多银子,但又舍不得就这么放了这块肉。
“庆云候,你这就让我为难了,这三百顷,虽是我做主,但其中也有舍弟的一份。若是只收来一半银子,如何和舍弟交待?”
“大弟,既如此,那不如就此作罢,改天你重新备上一份礼送往庆云候府,也全了周张两家的情谊。皇祖母,您看呢!”
“皇后所言极是!”
“太皇太后,皇后,臣言即已出口,哪会轻易收回。”
张鹤龄一脸纠结复杂,接着,似乎是下了某个决定一般,道:“庆云候,这样吧,10万两银子我可以收,欠条我也不要。你给我划一片差不多的荒地,总之是不能种田的那些,就当抵了那8万两银子,如此,张某也好和舍弟以及家里交待。”
“地?”
周寿对这个字极为敏感,他就要摇头。
“别急,我说的地,是真正的荒地!”
张鹤龄道:“我张家在东郊那边的庄子上有些野山,和你周家的连着。若是全部使在一起,或是能弄个规模大些的石场、砖窑。虽是不值几个钱,也赚不了几个钱,但好歹是门营生。”
东面山头?那倒是没啥用,庄子赏下时他便使人去看过,原还想着能像西山那边出个滑石、煤矿的,结果一看,全都是些石头,连杂矿都是没有的。用无甚出产的荒山,抵个8万两银子倒是不错。
可他依然不想便宜了张家,正犹豫着怎么再否决时,张鹤龄又道:“其实反之亦可,刚皇后娘娘言及,可另备一份礼,也提醒了我。我张家可以把那处山头送于你,分文不收,就当全了此事。”
“不行,老夫要那个山头何用,老夫家里又不开石场!”
“这!”
张鹤龄一脸为难,朝上奏道:“太皇太后,这不行,那不可,臣为难了!”
“寿宁侯,无需为难,不用理会这个不识数的!”
周氏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出声宽慰张鹤龄后,转头朝周家父子喝道:“还在丢人现眼,还不快退下。”
“太皇太后,臣知错,您别生气!”
周寿看自家姐姐是真怒了,赶忙连连道歉。
“寿宁侯,事就这么办,老夫出银10万,再用我那处山头抵去8万两银子,是亏是赚,谁也不得再行计较。在陛下和太皇太后、皇后跟前,一口吐沫一口钉,不可再有反复。”
“呵呵,庆云候,满京城谁人不知,我张家言必行,行必果,有逼人、坑人、抢人、打人、伤人的,却从未有食言不守信的!”
张鹤龄说的斩钉截铁,且毫不顾忌,张皇后坐在御阶之上,听着不由嗔怪道:“大弟,说个甚么呢!”
周氏反而笑呵呵的赞道:“呵呵,皇后,你家这个弟弟虽是说的不堪,但人实在,这份真啊,很不错!”
朱佑樘挺无语,可不是真吗,他能听的出来,张鹤龄说的确实够真。而且,从张鹤龄一番表现,加上此时的话,他总觉着,这地契送的有些问题了。
不过,他可不会提醒什么,左右这个事赶紧了结了吧。
“既已说定,朕与太皇太后、皇后就当为你们两家做个公证。”
“老臣,谢陛下!”
周氏看事情完了,起身站了起来:“皇帝,哀家就回宫了。今日之事,我这老太婆,倒是给皇帝添了麻烦。”
老太太要走了,朱佑樘也跟着赶忙起身相送:“皇祖母,您此话严重了,朕虽是皇帝,也是您的孙儿,您有事只管来唤朕即是,何来麻烦。皇祖母,您慢点!”
送走了老太太,朱佑樘总算了松了口气。
对老太太的尊敬,他是发自内心的,人都说皇家无情,皇家凉薄,但他这个皇帝可从不觉得该当如此。
小时多受老太后照拂,大了后,在父皇和万贵妃面前,也是老太后一直给他撑腰,若是没有老太后的庇护,现如今如何,真不好说。
人要学会感恩,更要念情,皇帝也是人啊。
“还不退了去,杵在这里作甚!”
老太后走了,朱佑樘便不那么柔和了,他朝着下面二人沉声道,主要是对周家父子二人。
周寿和周瑛也不知是听出还是未听出,不过,皇帝发话赶人,他们也只能赶忙准备告退。但退之前,他们还是盯着张鹤龄,他们可不相信张鹤龄的所谓信,赶紧把事落实才是。
张鹤龄笑了笑,也不在意,就准备向皇帝告退,他也怕夜长梦多呢。
“寿宁侯且留下,朕有事要与你说!”
“是,陛下!”
张鹤龄一听,赶忙躬身应是。
不过,看着周家二人,张鹤龄还是请示道:“陛下,臣已和庆云候家说定的事,宜尽快理清,否则显得臣无甚诚意。您看,可否派个人替臣把包袱送到宫外,交待臣家里人一声,让他们带着田契回去交给臣的管家,也好和庆云候家把此事了结了。”
朱佑樘越看越觉得有问题,但他不会问,更不会点出。他只是微微颔首,吩咐道:“陈准,还是你跑一趟。若是寿宁侯家的那些下人记不真切,你可再去寿宁侯府,当面去告之他府里管家。”
“奴婢遵旨!”
陈准上前接过了张鹤龄的包袱,心里着实古怪。
这寿宁侯来的时候特意要带的包袱,是有备而来呢。
他刚一直站在御阶之下眼观鼻鼻观心,看了一场不知道该说精彩还是奇怪的戏。直到田契上场,他的脑子里就琢磨着此事前后了。说不得他回头还要打听打听。
这事有意思,这个寿宁侯也有意思。
“庆云候,周世子,走吧!”
“哈哈,劳烦陈公公了!”
看着笑呵呵离去的周家父子,朱佑樘暗自摇了摇头。
张皇后此时也待离开,面朝朱佑樘轻声道:“陛下,既事已了,那臣妾也回宫了。若是陛下召对寿宁侯结束,可否使他来坤宁宫一趟,大弟病愈以后,臣妾还未曾见过,臣妾想和大弟说说话!”
“皇后不用急着回宫!”
朱佑樘微笑着压压手,完全没有皇帝的架子,说话轻声细语,温柔至极。
“朕留寿宁侯也不是要说甚公事,皇后在此处无妨,就当朕和皇后娘家人聊聊家常。”
“都退下吧!”
朱佑樘再次命令,挥退了殿内的内侍宫女。
整个乾清宫后殿,只剩下了皇帝和张家姐弟二人。
“自己搬了坐吧!”
闲人都下去了,朱佑樘仿佛彻底放松了,他挥挥手,朝张鹤龄指了指御座下面角落的一张矮凳。
无外人在场,朱佑樘表现的十分随和。
“臣不敢,臣站着即可!”
朱佑樘谑笑道:“呵呵,往日倒不见你有这般拘谨,朕这宫里,除了御座龙床,还有哪处你没坐过的。”
张鹤龄惭愧道:“臣往日懵懂,犯了许多错处,那日昏迷再醒来之时,臣多有思量,已幡然醒悟,决心痛改前非!”
“哈哈,你这句话倒像是真的!”
“臣的话,自是真心!”
张鹤龄依然恭敬言道。不过他恭敬归恭敬,但可不是拘谨,此刻的他其实很放松。他更多的是把朱佑樘当成了家里一个值得他去尊敬的长辈。
对于朱佑樘,别人如何说,或是史书怎么说都不重要,于他张鹤龄而言,朱佑樘是大明皇帝,但更是他的姐夫,一个很照顾小舅子的姐夫。
他愿意在不影响根本的情况下,显真诚,说真话。再者,他从不怀疑,一位当了十几年皇帝且天天面对满朝文武大臣的人,会锻炼不出点察人识人的本事。
朱佑樘确实感受到了些真诚,他笑了笑,有些感慨道:“你啊,如今倒却是长进了。去搬了坐吧,朕亲口准你的。”
“谢陛下!”
张鹤龄也不迟疑,谢了一声后从角落搬过了凳子,跟着坐了下来。
“皇后,你这大弟,总算是有些模样了!”
张皇后美目一扫,接着满带柔情的看着朱佑樘,轻声道:“陛下,还不是您多爱护!”
“要说爱护,确实算的上!”
朱佑樘点点头,再次看向张鹤龄戏谑道:“否则,你这弟弟,又怎敢借着朕的面来糊弄呢。”
“哎呀,陛下,妾身的弟弟怎敢糊弄您啊!”
“皇后,你也不用给他解释,此事的糊弄朕倒是不生气,朕护了他这么久,也不差借他一个面子,就是怕日后太皇太后怪罪喽!”
“啊!”张皇后一惊,脑子里努力回想今日的事,依然未曾觉得有何不妥,反而他弟弟是吃了亏的。她不由问道:“陛下,臣妾的弟弟似乎未有……”
“哈哈,皇后,你啊,就别为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伤脑筋了。”
张皇后眸子一瞥朱佑樘,嗔怪道:“陛下,您是说妾身笨的很,是吧?”
朱佑樘很识趣,笑着就夸:“不是不是,朕的皇后冰雪聪明,苏张亦不及也呢!”
“陛下……”
好大一口狗粮,是这个词没错吧。
张鹤龄心里暗自吐槽,还好,他不嫉妒,他家里也有夫人在等着呢。
未几,朱佑樘终于和皇后互动结束,他心里满意了,这才和张鹤龄说起了话。
“寿宁……唉,私下里,朕就唤你长孺吧。当年国丈临终为你取了这个字,朕知道,是愿你忠直,愿你能辅政于国,堪当大任。可……”
朱佑樘多有感慨。
张鹤龄道:“陛下,臣这个字自取了以后,尚未有几人唤过。如今蒙陛下亲口唤之,臣这两字,倒也荣幸了许多,也值了!”
“你这心性倒确是长进不少!也是,亦是该长进了!”
朱佑樘笑道:“说说吧,是从何时起便打算借着朕的面子呢?”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