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白家张罗了一桌的饭菜。
王桃花给赵大明倒了杯米酒,夹了个鸡腿。
“赵大哥,这一上午辛苦了,来,喝杯米酒润润喉咙,这米酒甜滋滋的,咱们少喝几杯,保准不耽误你下午查案子。再吃根鸡腿补充体力,早点把那小毛贼给抓住。”
赵大明苦笑一声:“谢谢妹子了。哎,咱们哥几个啊就是劳碌命,这一上午跑上跑下,连口茶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我这嗓子都快冒烟了。”
说着一仰头就把米酒给喝了,然后舒服地吐了口气。
白庆福几个就有些拘谨了,话也不敢说,菜也只敢夹最前头的。毕竟这官兵可不是好惹的?!
王桃花笑道:“庆福叔,大牛哥,你们别太拘着了。赵大哥为人很好的,又热情,又公正,又能干,从不欺负人,他和马哥几个帮了我可多忙了。”
被王桃花这么一夸,赵大明几个是乐开了怀。
“丫头说的没错,咱们爷们向来光明磊落,不喜欢那些花架子。来,庆福老弟,我敬你一杯,今日多谢款待。他日去了县里头,大哥做东,咱们去悦来楼吃一顿。”
白庆福忙举起了杯子:“不敢不敢。”
果然男人的酒,天长地久。
几杯米酒下肚,几个男人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王桃花津津有味地听着。
不知为何,很快又扯到了案子上。
“庆福老弟,咱们这附近一带有没有特别刁蛮厉害的泼皮无赖!?”
白庆福尴尬地笑了笑:“赵大哥,这最厉害的泼皮可不就是那白癞子了嘛。”
赵大明愣了一下,一抹嘴,哈哈大笑:“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看来这贼子不讲江湖道义呀!连自个兄弟都搬空了。”
众人也是一笑。
老马也是个老衙役了,又问道:“那最近村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马大哥,咱们这村子虽说离县里不远,不过位置有些偏了,路过的外人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最近几日还真没什么外人来着……”
这时恰好白氏端了一坛米酒过来,听了这话,插嘴道:“当家的,哪没有呀,前几日不就有个货郎来了吗!?”
“货郎!?”
赵大明几个立马互相看了一眼,嗅到了一丝线索。
“对啊,那货郎也是个怪的,以往来的都是在村口卖货物。可他这个屋子前站站,那个屋子前喊喊,当时我还说这口音不像咱们这里的人来着。最后可不是往村尾那条小路走了。”
“哦,还有这事,弟妹,快快把那人的相貌跟我说来!”
就这般,白氏认真地描述着,赵大明几人认真地记着。
王桃花喝了一口甜滋滋的米酒,心道:“货郎哥,来,咱们干一杯,谢谢你的出现。”
等白氏说完,赵大明就陷入了沉思。
王桃花故作天真地问道:“赵大哥,你怀疑那货郎是贼人?”
赵大明点头:“这人嫌疑极大!前年马家村可不就有个货郎迷晕了一户人家,劫走了所有财物。去年春上,铁牙岭有户人家的姑娘也被路过的货郎给轻薄了。可是咱们赶去的时候,那货郎早就逃得不见了踪影。”
王桃花撇撇嘴,那你还少算了一个,王香香可不就是被货郎拐走了吗!哎呀,看来货郎这一行风评不佳呀!
“大哥,刚才你去白庆喜家时,咱们的人在白癞子家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发现那墙头有个脚印,可墙壁上却没有脚印。那脚印量了,足有一掌半长,应该是个男人的。”
“半人高的墙也能跃上去,可见这贼子是个高来高去的人物呀!走,咱们现在去白庆喜家再查一遍。”
说着对着王桃花几人笑道:“丫头,老弟你们先吃着,这事咱们得先去看看,不然回去没法交差。”
“赵大哥,你们去吧,公事要紧。咱们把这菜温在锅里,你们要是饿了就回来吃上两口。”
赵大明很是感激地点点头,就带着人走了。
等到日落西山,赵大明才带着一干人回去了。
现在得到的消息是,那毛贼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而且这几起案子有可能都是他干的。
赵大明说要回去禀告知县,发海捕文书。
王桃花得知这事后,暗自笑道:“货郎哥,有你真好!”
第二日,王桃花吃完晨饭想着去看看那坟茔修的怎么样,刚出门就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外公家宅子门口敲门。
“白庆喜赶紧给老子滚出来!不然老子劈了你这破门。”
眼见为首的汉子就要踹门,王桃花赶紧喊住了:“哎,等等,别踹!”
铁虎脚都扬起来了,这一喊差点让他把自个砸在地上了。
“丫头,你找死呀!”
铁虎绷着脸,虎着眼睛,跟个李逵似的。
王桃花忙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大哥不好意思,你们找错地方了。这宅子白庆喜已经卖给我了,这是在衙门里过了契的。”
铁虎脸色这才好了几分:“那倒是咱们找错地方了。姑娘,见谅了。你可是知道那鸟厮现在住哪里了?”
王桃花指了指远处那棵大樟树:“他们搬老宅子去了,呐,就那棵大树下。”
铁虎拱拱手:“谢了!”
便带着人往大樟树走去。
王桃花心道:“白庆喜,这泼天的拳头你可得挨着呀!!!”
不一会儿,村里又闹开了锅。等王桃花从山里下来,就看到白庆喜家被围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接着就看到那桌椅板凳被丢了出来,锅碗瓢盆砸得“咣咣”响,然后是女人和孩子凄厉的哭声!
随即黄小莲就被推出了屋里,摔在了地上,团子站在一旁咧嘴大哭。
铁虎左脚踩着板凳上抖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臭娘们,快说,白庆喜去哪里了?欠了老子的银子还有胆子跑了,我今天非让他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
黄小莲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昨晚说去找人借银子就再也没回来过。”
“哼,不知道!?就你也敢跟老子打马虎眼呢!”
铁虎一脚踢飞板凳,恶狠狠地说道:“既然白庆喜跑了,那咱们只能拿你去抵债了。”
说着一把捏着黄小莲的下巴:“啧啧,长得这般黑丑,也卖不出几个银子,看来只能卖去暗楼子了!!”
黄小莲一听这话,吓得浑身如筛子一般抖着。
那暗楼子就是一些下等的青楼,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粗俗的贩夫走卒,最是个肮脏不堪的地方。
“刀子,把人带走!”
立马一个男人抓着她的手就要拖走。
“我不去!”
黄小莲吓得撒泼咬人吐口水。
叫刀子的男人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再闹,老子先卸了你的胳膊。”声如洪钟,目光如狼,黄小莲这才老实了。
眼瞅着自己就要出院子门了,黄小莲终于扛不住了。
“别卖我,别卖我,我说,我说,他躲在村尾的土地庙。”
说完,就坐在地上拍天抢地,大声哭嚎了起来:“哎哟喂,老天爷呀,我的命咋这么苦呀!嫁了这么个混蛋,这日子没法过咯。”
于是除了几个年老的婆子劝着黄小莲,其余人都跟着铁虎一行人去了村尾。
王桃花对“打狗”没啥兴趣,回白放山的宅子里收拾去了。
此刻白庆喜躲在土地爷的后头,嘴里叼根稻草,百无聊赖。
“等今日那几个狗腿子走了,咱就搬家。那婆娘家就两个老不死的,虽然房子破点,也是能住人的。等他们死了以后,田和宅子还不由着老子做主……”
还没念叨完,耳边就传来了声音。
“搬家就算了,我看你得搬个脑袋。”
说着,白庆喜就被人猛地拽了出来,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扔在了土地庙外。
这一下摔得惨了,白庆喜疼得脸都白了,直吸冷气。等看清楚了来人,忙爬过去抱住他的腿:“虎……虎爷,饶……饶命呀!”
可很快这求饶声就被拳打脚踢的“彭彭”声给湮灭了。
后来有次白氏跟王桃花说起这事,说那日白庆喜被赌坊的人打断了一条腿后,黄小莲也没管他,带着团子回了娘家。不久后就和白庆喜和离了,带着团子嫁得远远的……
王桃花当时冷哼道:“自作孽不可活!看吧,以前老笑我外公是绝户老头。哼,这可不就是现世报了嘛!!看看将来谁给他摔盆送葬!”
没两日功夫,白放山和翁氏的坟茔就修整好了,白庆福也请来了道士做了一场极隆重的法事。
王桃花在坟前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心道:“白老爷子,那些混蛋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宅子也拿回来了,你好好安息吧。以后每年两祭,我都会带着少安来看你的。”
青烟袅袅,扶摇直上,很快就吹散在了空气里,似乎多了一股淡淡的竹香。
从山里下来,王桃花找到了村长。
“村长爷爷,听说咱们村有七、八个孩子在念书?”
说到这个,白放先就颇为得意。
“嗯,咱们村呀虽然穷了点,但是啊大家都不是那眼皮子浅的,想着这念书识字啊,就算以后没当上官,也能多条生路呀,那掌柜,账房不也得写写算算嘛。再说多读书,明了事理,也是好的。”
王桃花很是赞许地颔首,心道:“这白家村还是颇为开明的,就光凭让孩子去读书一事就超过了许多村子。这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在后世奉为圭臬呢!”
白放先顿了顿又说道:“丫头,说来这读书识字还与你外公有关。想当年你外公何等风光,不说那田地的税全给免了,那每月朝廷还给米粮呢!可把这村里上上下下眼馋得紧。打那时起,村里人哪怕吃糠咽菜也供着孩子读书呢。”
白放山是案首,享受禀膳生员的待遇,而且还是其中等级最高的,每月可从官府中领得半石白米和布匹之类的。
这个倒是和明朝廪食制度极其相似。洪武初年定廪食为月米六斗,不久改为日米一升,由官府供给鱼、肉、盐等物,十五年又改为月米一石。到明后期,出现改粮为银的情况,如明末松江生员“一登廪册,即岁食饩银一十八两”,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村长爷爷,那孩子们去哪个村子念书呢?”
白放先立马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咱们附近几个村里都没有学堂,就是去最近的李家村学堂也得个把时辰,而且那李万斗束修太贵,也学不起。这不隔壁宋家村的宋让早先年中了童生,后来一直没中秀才,就不打算再考了。咱们村啊就凑了些钱,让他每日来给咱们村里的孩子教授两个时辰功课,这般也有两年多了。”
“村长爷爷,在村里哪里授课呢,我咋没看到?”
“哎,村里哪有空闲的屋子啊。呐,就那边坡下,前两年刘婆子去了,两间草棚子留下来了,刚好给孩子们当学堂用。”
等王桃花看了那草棚子,顿时感慨万分。
说是两间屋子,其实另一间早已垮塌了。剩下的一间屋子,有一面墙已经倾斜了,后头用几根手臂粗的木头抵着,勉强支撑着。屋里头十分低矮,那上头的茅草想是多年没换洇湿了,长着白色的霉菌,所以里头到处一股霉味。
三面土墙都裂开了拳头大的缝隙,要是遇上冷天,那风保准呼呼地往里灌。至于桌椅板凳也没有,就捡来些大石头,上头架了块平整点的木板子。
哎,就这条件比自个刚穿来那会还差上几分。
“村长爷爷,我有个事说与你听。”
白放先正皱着眉头看着那屋顶,想着明日找两人把那茅草翻出来晒晒,就含糊地点头:“唔,丫头,你说。”
“让孩子们去我外公那宅子里念书吧!”
“唔,好!”
白放先满口答应,可突然就定住了,不可思议地看来。
“丫头,你说啥?让孩子们去放山屋子里念书?”
“嗯。一来这边的宅子我也没空过来住,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了这屋子啊还是要有人气才好;二来我外公生前最喜欢念书,我相信他在天有灵,肯定欢喜孩子们来宅子里念书了。”
白放先又是惊喜又是激动,那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着。
“丫头,你果然跟你外公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说来这事当年放山去世前也提过一茬,后来出了过继那事也就罢了。好好好,好孩子呀,你放心那宅子咱们一定看护好来,没有谁敢埋汰了去。”
王桃花笑道:“村长爷爷你客气了,我娘是白家村的人,我和少安也算半个白家村的人,自是要为这村子打算。还有我昨日去县里买了些书籍,笔墨,回头你老分给孩子们吧!”
白放先已是老泪纵横!
就这般,除了白玉枝的闺房上了锁,其余屋子都拿来给孩子们念书了。
村里人对此十分感念王桃花。那宅子多好,刮风下雨都不怕,且冬天不冷夏天不冷,孩子们念书就不要受罪了。再说里头还出过秀才老爷呢,多吉利呀!
这不王桃花今日要回沟子村了,许多村人都送了出来。王桃花挥挥手,就暂时告别了白家村。
等下晌白氏收拾被褥时,就从王桃花的枕头底下滚出了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子。
她猛然想起了王桃花离开时,笑着嘱咐道:“婶子,这几日天气好,记得把褥子、枕头拿去晒晒,一定要晒哈!”
顿时恍然大悟。
摸着那银子,不由得叹道:“哎,桃花真是个好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