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看了他一眼,说:“深哥,我点了他的穴,他晕过去了。你觉得他的话是真的吗?”
说话的正是罗红缨,旁边扮演黑无常的彭超也说话了:“瞧他那怂样,他敢撒谎吗?”
莫如深也脱下了阎王的服饰,说:“他说的能够与司理参军李安刚说的相印证,应该是真的。抓紧时间把他送回去吧!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最好还是扮成黑白无常的样子。”
彭超是个直肠汉子,向来光明磊落。他虽然不是笃信鬼神的人,但也不愿意冒犯鬼神,所以不是很愿意扮鬼。
彭超说:“老三,你确定还要扮鬼吗?”
莫如深说:“大哥,四处都是贾似诚的人,我们要万事小心!以鬼之名作为遮掩,也是无奈之事。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应付着,以防有变。”
彭超和罗红缨出去了,赶着车直奔宽城县。至此,莫如深明白邹子龙的事情很可能与贾似诚有关,但案件已经陷入了困境。
莫如深不能明说自己要查邹子龙的案子,怕打草惊蛇,而那个张三毛已经死了。
据囚账记载,两个月前张三毛染上了疫病,已经身亡了,也埋在了眼前这片乱坟岗。至于是那个坟头,根本没有记载。
他又想起了那个疯掉的妇人,从她的疯言疯语之间总能听出别样的含义,她很可能是一个知情者。
晚上,把胡雷抓来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神秘的人。那个神秘的人似乎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目前并没有发现是圈套,然而那个人是谁还不知道。
他明白那个神秘的人对宽城县的大街小巷很熟悉,想来一定是宽城本地人。
现在的突破口在哪里?他想到了土匪这个线索,如果能找到土匪问一下张三毛的情况,相信能查出一些端倪来。
可惜的是土匪神出鬼没,杀人如麻,不易接近。然而贾似诚委托自己关注一下剿匪的事情,自己一旦与土匪接触上,邹子龙的案子岂不是露馅儿了?难道贾似诚就不怕这一点吗?
他又想到了更可怕的一点,剿匪也许只是一个由头,其目的是借刀杀人。只要土匪把自己杀了,梅州所有的事情就如从前一样,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匪首肖六是个硬茬子,与自己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也许是贾似诚定下的计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得不说贾似诚用的果然是好计策!贾似诚在官场中有“笑面虎”的称号,多年来,梅州不服王化,成了贾似诚的国中之国,不得不说贾似诚好高明的手段。
想来想去,莫如深还是决定想办法接触一下肖六,这是为邹子龙翻案的唯一机会。即使净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了。
一个时辰后,罗红缨和彭超都回来了,事情很顺利。胡雷和他的相好都放在了床上,站岗的衙役也被解了穴。他们走后,两个着便服的衙役也会很快醒来。
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莫如深总算放心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不到辰时,就听李四冬在门外说话:“莫大人,道士已经来了!”
莫如深起身,揉着眼睛走到门外。果然,李四冬领着五个道士站在外面。
莫如深对他说:“让他们开始吧!你帮我找些吃的来,回来时到我这儿领钱。”
李四冬笑着说:“不用钱,您是通判大人。在咱们梅州,各级官吏的待遇都是由州衙出钱的。”
莫如深知道这些,不想再听他说话:“你去吧,我知道了。”
李四冬带着两个人,转身走了。三个人简单地梳洗了一下,重新回到了门外。道士已经把道场设了起来,开始诵经了。
莫如深亲自点着了香,在南家尧坟前跪下,把香插好,说:“南先生,南霖生前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应该叫您一声大哥。道场做完后,我会把大哥的遗骨迁出另葬别处,南霖葬在您旁边。希望你们兄妹二人,在九泉之下好好生活。如深会永远记得你们!”
说完,他把香插好,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彭超一脸哀伤,罗红缨又一次想起了南霖,落下泪来。
莫如深站起来,稍微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
彭超问:“老三,你节哀吧,南霖已经死了。你能够如此哀伤,相信南霖在九泉之下也安息了!”
莫如深没说话,使劲点点头,往远方看了一眼,调整了一下情绪。
李四冬把早餐买回来了,在桌上放好。吃饭的时候,他猛然一抬头,发现李四冬垂手立在旁边,表情很奇怪,一直盯着自己看。
莫如深说:“如果没吃饭,你也坐下来吃一点。”
李四冬急忙摆手:“卑职吃过了,不敢劳烦大人。”
莫如深看了他一眼:“李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四冬摆摆手说:“没有。”显然,言语间他有些慌乱。
莫如深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对李四冬说:“这十两银子,你先拿着,帮我安排这几天的事情。不够了,再跟我要。”
李四冬掩藏不住微笑,说:“大人,用不了这许多。”
莫如深大大咧咧地说:“收着吧,难道你没拿我当自己人?”
李四冬是马恩义派来监视莫如深的,确实不是自己人,但他绝不能承认这一点,否则很多事情便无法进行下去了。
李四冬急忙解释道:“不,大人,您误会了——”
莫如深不由他分说:“那就收下吧。”
李四冬不再解释,拿起银子放在怀里说:“谢谢莫大人赏赐!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是自己人!”
莫如深一边吃一边说:“你今天的样子很奇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说出来。”
李四冬一怔:“没,没——”
莫如深用话将他:“我们已经是自己人了,你又何必隐瞒呢?”
李四冬想了一下,说:“好吧。昨天晚上,大人可曾见过什么怪异之事吗?”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莫如深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怪异之事?我没看见,你不妨说说。”
李四冬似乎心有余悸,说:“昨夜乱坟岗这边好像有歌声,我在路上好像看见黑白无常往乱坟岗的方向去了。我想看清楚,谁知转眼间却不见了。今晨,见到大人安然无恙,我才放心了。”
莫如深问:“你没有跟上去看看吗?”
李四冬很害怕,说:“我哪儿敢?魂都快没了。”
三个人都明白李四冬其实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就是胆小,所以没敢凑近观看。
李四冬感叹着说:“一定是我看错了!小人的眼神不济了。”
莫如深微笑着说:“你没看错,黑白无常确实来过。”
李四冬一听大惊,说:“真来过?大人不要吓唬小人。”
莫如深说:“他们是来勾我走的,被我骂走了。”
“什么?”李四冬惊呆了。
彭超忍不住把饭都喷出来了,罗红缨使劲抑制着这才没笑出来。
莫如深继续吹牛:“黑白无常也要讲理,你说是不是?”
李四冬张大了嘴,半天才说出话来:“您能跟黑白无常说上话?”
莫如深不动声色地说:“还好,他们能给我一些面子。”
李四冬听了,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在那个科学极不发达的年代,大多数自己不能解释的现象经常被冠以神灵所为,而莫如深就是要利用李四冬的迷信心理。
莫如深趁热打铁:“我能知道很多事情,其实不需要多问。比如你今天早上吃过豆腐花,你没成亲,家里有一个老娘,眼神不太好。”
李四冬彻底惊呆了:“您怎么知道?”
莫如深淡淡地说:“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我有一件事情问你。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李四冬急忙施礼:“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欺瞒大人!”
莫如深说:“管营马恩义让你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可是如此?”
李四冬非常惊愕,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莫如深又说:“他经常对你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你还为他保密,说明你善良。你可以不说,我不在意。我让黑白无常去找你,相信你会对他们说实话。”
李四冬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大人饶命!千万不要让黑白无常来找我!马管营确实让我盯着您!”
此刻,他对莫如深已经深信不疑。
莫如深不动声色地问:“依大宋刑律,未判刑的人只能押在州衙监狱,只有判刑的人才能押在牢城营。另外,本地的罪犯服刑一般会刺配到外地。我的疑问有两个,第一,牢城营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未判刑的人?第二,本地的配军为何没有刺配到外地服刑?”
李四冬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莫如深冷笑了一下,说:“你可以不说——”
话突然被李四冬打断了:“不,我说!州衙关的是一般的人犯,这里关的未判刑的人罪名都是滋扰民生。虽未审结,但按照贾大人定的规矩,这些人都以定罪论。”
莫如深明白了,又问:“为何本地的刺配罪犯没有到外地服刑?”
李四冬无可奈何地说:“这也是贾大人定的规矩。他说,将这些罪犯刺配到外地是自曝其短。”
莫如深问:“曝了什么短?”
李四冬有顾虑,然而看到莫如深目光如电,还是说了:“怕外地官吏知道本地的治理情况。”
莫如深点点头,问:“宽城县尉邹子龙被关在了哪里?”
李四冬惊了一跳,支吾了半天才说:“他就关押在牢城营!”
莫如深大吃一惊:“为什么囚账上没有邹子龙的名字?”
李四冬说:“邹子龙没有入囚账,这是马管营亲自交待的。”
莫如深把筷子扔在桌上,说:“带我见邹子龙!”
李四冬没有动,看起来比较为难。
莫如深问他:“为什么不走,有什么不妥吗?”
李四冬犹豫了半天,说:“他已经疯了!”
“什么?”莫如深、罗红缨和彭超几乎是异口同声。
李四冬很郑重地点点头:“他是疯了,但与我无关。事情都是马管营吩咐的,我就是个听吆喝的。”
莫如深问:“他是怎么疯的?”
李四冬说:“邹子龙关进来时已经疯了,至于怎么疯的,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按照管营的交待,每天观察他的情况,并且及时汇报。”
莫如深沉思半晌,说:“立刻带我们去!”
李四冬讪讪地说:“咱们能不能再过一个时辰去,那时马管营已经离开牢城营,到梅州去了。”
莫如深想了一下,答应了。一个时辰后,他们如愿见到了邹子龙,邹子龙的状况却令他们震惊不已。
邹子龙披头散发,发长及腰,颜色已经花白,部分胡子和头发已经粘在一起。衣衫褴褛,身体污秽不堪,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
莫如深来的时候,邹子龙正在捡地上掉落的米饭粒,放在嘴里吃。口中自言自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李四冬提前说过,这间牢房关押着邹子龙,莫如深很难把眼前这个人与邹子龙联系起来。眼前之人哪有一点像那个玩世不恭,经常与自己对着干的邹子龙!
牢门没有锁,莫如深走了进去。
莫如深呼唤着邹子龙:“子龙,老邹!你看看我,我是莫如深!”
邹子龙目光涣散,没有理睬莫如深。
莫如深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老邹,我是莫如深!红缨、彭超他们都来了!你看看!”
他一指旁边的罗红缨和彭超,然而邹子龙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李四冬说:“莫大人,他已经疯了。听说在州衙监狱,他还吃过自己的便溺之物。”
一切完全出乎莫如深的意料,他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邹子龙,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邹子龙略有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着什么。
莫如深晃了晃邹子龙的肩膀,说:“子龙,如果你真是冤枉的,你就说句话。”
邹子龙目光呆滞,断断续续地说:“水——我要水!”
罗红缨赶紧到桌上倒了一碗水来,递给了邹子龙。邹子龙把碗放在地上,用手拢起碗里的水喝了一口。
喝了两口后,邹子龙停了下来,指着碗里的水说:“水脏了,我要清水!水清才行!你明白吗?”
莫如深愣住了,几乎要绝望了,邹子龙可能真的疯了。可能是莫如深没有什么反应,邹子龙突然把莫如深按倒在地。
邹子龙挥拳打莫如深的脸,说:“清水,我要清水!水一定要清,水清才可以。你明白吗?”
罗红缨和彭超分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摁在了地上。莫如深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莫如深说:“把他放开吧!”
彭超和罗红缨慢慢放开了邹子龙。
罗红缨很难过:“深哥,你说邹子龙真的疯了吗?”
莫如深略一迟疑,说:“看来确实疯了。”
莫如深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了李四冬。
李四冬想接,但没敢接:“莫大人,您已经给过钱了。”
莫如深很坚决:“拿着吧!他已经疯了,对他好一点。给他买点好吃的,不要虐待他!”
李四冬比较为难:“可是——马管营,好吧,我想办法。”
莫如深明白他的意思了,说:“在马管营面前你该干什么干什么,私下里对他好点。否则——”
李四冬急忙说:“我明白,一切遵照大人的吩咐!我不想见黑白无常!”
莫如深回头看看邹子龙,叹了一口气:“老邹,你保重。我抽时间再来看你!”
说完,他走出了牢房。罗红缨和彭超感慨万千,然而事到如今只好先走。
从牢房出来,莫如深愤懑难平。他伸手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血,左脸隐隐作痛,已经肿了起来。邹子龙真是没少用劲!
罗红缨随后跟了出来,用手帕在旁边的水桶里浸了凉水,为莫如深擦拭脸上肿起来的地方。
她说:“邹子龙真是疯了,连你都打!”
彭超摇摇头说:“本来以为见到他,能了解一些情况。谁知他真疯了!”
莫如深没说话,回想着刚才见面的过程和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好不容易知道了一些真相,万没想到最关键的人证邹子龙出了问题。
突然,莫如深倒吸了一口凉气,顺带着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那么多人都死了,贾似诚为什么不把老邹灭口?”
听他这么一说,罗红缨和彭超也觉得有些蹊跷。
彭超说:“难道他还想在邹子龙身上得到什么?”
罗红缨不以为然:“邹子龙已经疯了,他还能得到什么?”
罗红缨说的似乎有道理,彭超也不知道所以然了。虽然目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终究是个谜。
留着邹子龙对于贾似诚确实是个巨大的威胁,但他还是留了邹子龙一条命,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李四冬也出来了,问:“莫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莫如深说:“给邹子龙买点吃的,想办法帮他洗洗澡,拜托了!”
李四冬答应一声,转身去忙碌了。
彭超问:“我们干什么?还回乱坟岗吗?”
莫如深想了想,说:“先不回去,后天就要迁坟安葬了。新墓地还没有找好,我们找一块墓地。”
罗红缨觉得有理,问:“去哪儿找?”
莫如深不假思索:“去宽城县,到净山脚下找。”
彭超觉得没那么简单,问:“你不是想去探净山吧?”
莫如深笑笑说:“还是大哥了解我。不光探净山,该办的事都要办。”
罗红缨好奇心犯了:“都有什么事?”
莫如深笑着牵过马,翻身上马:“走吧,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还是同样的答案,罗红缨和彭超不再多问,也翻身上马,跟在了后面。
彭超一边纵马前行,一边说:“老三,你越来越神了!你怎么知道李四冬早上吃的是豆腐花?”
莫如深笑着说:“他的前胸有豆腐花的饭渣,而且他给我们买的是什么饭?”
彭超答道:“豆腐花、油条,还有肉包子。这能说明什么?”
莫如深说:“我从未说过让他买什么,他是自己作主的。早上他吃的是豆腐花,所以他出去买回了豆腐花。当然是越简单越好,人都是这样。人的本性是追求简单,而不是追求复杂。”
彭超这才明白了:“原来如此!”
罗红缨问:“那你怎么知道他没成婚,还有一个老娘,而且老娘的眼神不好?”
“简单得很,观察得仔细一点就行了。”莫如深笑道。
罗红缨说:“我怎么没看出来?”
莫如深解释道:“他的仪表不算太整洁,衣服不算太干净,裤边开了,这就是一个单身汉的状态。他虽然不算什么官,但做的也算肥差,他老婆不可能如此对他。否则,他老婆一定是个懒女人。”
彭超点点头:“有道理。从哪儿看出眼神不好?”
莫如深说:“更简单了。裤边缝过了,但针脚不整齐。既然缝了,为什么不缝得整齐些?因为缝衣服的人年纪大了,看不清楚,所以针脚不整齐。”
罗红缨乐不可支,说:“拿这些东西够糊弄李四冬了!”
彭超也哈哈大笑:“老三,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能通灵呢?”
莫如深忍俊不禁:“什么通灵?我从来不相信通灵,那都是欺世盗名的。昨天我们不是还演了一场关于地府的戏吗?演通灵又有何难?”
三个人笑了半天,罗红缨突然想起来了邹子龙。
她问:“邹子龙身上是否有什么异常?”
莫如深有些落寞地摇摇头:“没有发现。”
“是吗?”莫如深的回答出乎罗红缨的预料,她有点不敢相信。
彭超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他说了好几次清水,难道这跟黑龙堂有什么关系吗?可是范东麟已经死了,他才是清水。这跟邹子龙有什么关系?”
罗红缨不同意:“邹子龙已经疯了,他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彭超反驳道:“可是老三说过,即使是疯子说的话,也是对客观什么和主观什么的描述——”
彭超突然想不起来莫如深的原话。彭超寥寥数语,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几句话却提醒了莫如深。。
莫如深一激灵,内心起了波澜:“是啊,邹子龙为什么两次说到清水,还问我明白吗?前后问了两次,我没有反应,他还打了我。”
想来想去,莫如深不由自主带住了马。彭超和罗红缨见他突然不走了,也带住了马。
罗红缨看着他,问:“深哥,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