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听了,一脸的喜色,便自报家门道:“在下顾长江,扬州府海门县人氏,是个经营南北货的行商。”
“今日见两位如此年轻的老爷在这时节北上,身边又只有寥寥几个伴当,又无船货,便猜测两位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果然所料不差。”
苏惟钧笑道:“你倒是眼尖得很。”
顾长江也笑道:“哪里,哪里,在下常年在外奔波,只为讨口饭吃,别的本事没有,这看人的本事还是略懂一二的。”
赵鸿义饶有兴趣地道:“你是海门县人?就是崇明岛旁边的那个海门县?”
顾长江答道:“正是,不知二位老爷仙乡贵处?”
赵鸿义漫不经心地说道:“海门离我们松江府也近得很,就隔着一条大江。”
顾长江满脸堆笑着说道:“原来两位老爷是松江人氏,失敬失敬!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半个同乡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肯不肯行个方便?”
此人倒是挺会打蛇随棍上啊,看样子是个老江湖,赵鸿义心中暗暗吐槽。
苏惟钧问道:“不知是何事?”
顾长江道:“既然两位要进京赶考,我也要贩运货物进京,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如何?一路上也有个照应,若是两位同意的话,在下绝不会让两位吃亏的……”
听了顾长江的暗示,苏惟钧和赵鸿义立马秒懂了,他这是想利用二人的举人身份避税。
虽说在这个时空里举人的特权已经被压缩了不少,免税田只有区区二百亩而已,不过商业税仍然可以获得减免。
像顾长江这种经营南北货的行商,需要常年在运河里南来北往地贩运货物,交的税可不少,为大明王朝的税收做出了较大的贡献。
负责征税的部门是运河上的钞关,属于户部管理,京杭大运河上从北到南一共有通州、临清、济宁、徐州、淮安、扬州、苏州、杭州八大钞关。
钞关征收的税款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船料税,是按船只的大小来征税;第二种是商税,就是按船上所载货物的价值大小来征税。
一般来说,一艘货运商船走完运河全程所缴纳的税赋可以达到几十至几百两银子不等,对于商户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大明朝廷每年从钞关征收到的商税接近百万两白银,仅次于田赋和盐课,是政府财政收入的第三大来源,堪称是大明帝国的一棵摇钱树。
所以这些商人一旦有机会都会尽可能地逃税,而逃税的方法就是寻找身有功名的人结伴同行。
等船只经过钞关需要缴税时,就由身有功名的人出面将船货认在自己名下,因为他们具备免税资格,所以商家就可以借此逃脱本来应该缴纳的税赋了。
而身有功名的人给商户帮忙自然也不是白帮的,按照惯例,商户通常会根据所逃税款的多少按一定比例返还给他们。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商户逃掉了税款,身有功名之人得了额外的好处,唯一遭受损失的只有朝廷的利益。
这其实与土地投献是同样的道理,属于制度性的漏洞,只不过商税在财政收入中的占比没有田赋大,所以这个漏洞被官僚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并没有被补上,算是统治阶级的隐性福利和灰色收入。
听了顾长江的暗示,苏惟钧和赵鸿义对视了一眼。
随即苏惟钧正色道:“钞关收税是国家法度,举人免税是朝廷给予士人的优待。我等身为士子,自当为国分忧,如何能将朝廷优待作为牟取一己私利的手段?”
赵鸿义对苏惟钧这番义正辞严的表态颇有好感,心中默默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为自家姐夫点了个赞。
通常一个王朝的衰败都是从吏治败坏开始的,统治阶级的集体堕落不但会导致朝廷行政效率低下,而且还会加剧社会矛盾的累积和激化,最终导致王朝的大崩盘。
看来苏惟钧的节操还是比较充足的,颇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意味,自家姐姐挑人的眼光果然还是比较不错的。
顾长江有些急了,连忙劝说道:“这位老爷,我等商家终年在运河上奔波,为的也是挣口饭吃。”
“如今这些运河上的官吏们多有贪赃枉法、盘剥小民之事,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不如此,只怕一年到头两手空空,只能叫全家老少喝西北风!还望老爷可怜可怜我等商家!”
说完便连连作揖,求苏惟钧同意。
苏惟钧道:“顾老板无须多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下实在不愿破坏朝廷的规矩,这事你还是去找别人罢。”
顾长江苦着一张脸道:“这个时候还能去哪里找别人?上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们恐怕早已到达京师了,像二位这般迟的真没有几个。”
说完又转对赵鸿义发起了银弹攻势:“这位小老爷,若是你能帮小的过了这些税关,小的情愿奉上五十,不,八十两银子!”
赵鸿义心道:“此人身家倒是不小,一出手就是八十两银子。”
不过他还是摇摇头对顾长江说道:“这是我姐夫,出门在外我只能听我姐夫的。不是我们不肯帮你,第一,我姐夫刚才也说了,朝廷法度不可坏;第二,我们还要上京赶考,若是帮你过税关,免不了要拖延时日,所以我们也是爱莫能助了……”
顾长江眼看两人油盐不进,只得摇摇头叹了口气,悻悻然回到自己的船队中。
傍晚时分,采购的人回来了,众人吃了晚饭便睡下了,一夜无话。
次日早晨,休息了一夜之后,苏惟钧又下令船工继续赶路。
船只经过淮安钞关时,两人凭借着出发前在县衙处领到的火牌和堪合路引,轻轻松松地通过了关卡,在山阳县也没有停留,船只继续北行。
过了淮安之后,淮扬段运河就走完了,接下来便要准备进入黄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