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传来飘飘渺渺的琴声。琴音空灵细腻,节奏舒缓,一音一节传入耳中,让翼儿感到亲切。
空山清雨,潺溪纵流,这首琴曲自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小勤习的“空山潺溪”。
此刻身在凝沙洲南界,除了林爷爷和自己,会弹奏这支曲子的,难道是爷爷的故人?
翼儿一骨碌弹起身,闭眼分辨,奏琴之人似乎对琴曲不是很谙熟,中间几声偶有偏音。然而奏琴人显得颇有耐心,弹错的地方折回头又重奏一遍,如此几番,自是越奏越熟。
弦音明澈,丝丝渺渺,把“空山潺溪”的无限空灵和旷渺开阔,奏出了一番冰花初开的意境。奏琴人所用古琴单从音色上辨听,已是琴中上品。
起身拉开房门,来到隔壁房间,贴近窗下发动心应之术,屋里寂静无声,林爷爷不在房中,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半空残月,清辉落地,长街上梆梆响起四声,已入丑时初刻。有人居然此时弹奏这支曲子,好奇心起,自然要去看看。
发动御风之术,循声一路往前,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城外沼泽中。水气弥漫,氤氲窜流,散落在水草中的水塘漫射着清冷月光,远远望去,犹如星河灿烂,群星闪耀。
沼泽中心,一面湖塘隆起几处草丘,地势高过周围水泽。一名轻薄红纱的少女微低着头,斗笠垂下若隐若现的白纱,看不清面貌。
少女盘腿坐在草甸上,双腿托着一张古琴,正在用心弹奏。
“我知你会来,也知你必是要问我如何会弹这支曲子,对吗?”
不待翼儿近身,斗笠轻纱被风微拂了几下,里面透出一句话来。
“你的御风术长进不少啊,要不要再来比试一番?莫要再掉在雪地中,呵呵,呵呵呵。”
少女轻笑几声,听不出这话是夸赞还是揶揄?
仿佛又看见当空劈下的那道紫电霹雳,又抑或是雪原斗术的那声轻笑,心头如同被闪电击中,脚下真气一挫,不及开声作答,从空中斜斜坠下。好在落地处青草浓密,自己本能做出反应,这才堪堪站住。
“呵呵,怎么还是这么慌里慌张?哈哈哈。”
少女抬头见他这副窘样,笑的花枝乱颤。
“你知我为何要唤你?”
“不…不知道”
心跳加速,真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却不知什么缘故,竟变得好生紧张,只觉脸颊发烫,浑身有如火烤。
“那要不要我告诉你啊?”
红纱少女将古瑶放在脚下,缓缓站起身走近了几步。
清风慢徐,一阵顽皮的风儿不失时机地撩动起她裙角,犹如绽开了紧笼的花瓣。
一股淡雅清香,飘忽传进翼儿鼻中。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说….哎…”
少女收住脚步,悠悠叹了口气,低下头欲言又止。
“好…姐…姐,好..妹…妹…我..我…你….你…”
搞不清年龄谁长几岁,翼儿脑中一片茫然,嘴中不明就里。
“快别乱叫了,就叫我翎儿吧,我倒想问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红纱少女刚刚问出一句,不待翼儿回答,马上又接一句。
“哎,算了。你那么笨,不用回答了,我早就知道了,呵呵,呵呵”。
红纱少女的笑声又恢复了雪原斗术时的俏皮。
“你,你…怎么知道?”
站在她面前,翼儿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这位红纱披风的主人,每一句话都像自问自答,这难道就是少女心思?
她背负双手,桀骜孤立,任由沼泽清风,肆意拨弄着一袭轻纱。少女来回踱了几步,双手从背后抬到胸前,手腕上戴着的一支金镯,晶莹闪耀。
“我们天绝宫有一门秘术,叫做读心术,可以看透人的心思。其实问不问你都不重要。你这个小傻瓜,那点心思又能瞒过谁呢?呵呵!”。
红纱少女抿嘴一笑,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还有些犹豫不定。
“哼,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你就是我从小长大,天天在想的人!”
狼族武士与生俱来的勇敢发挥了作用,翼儿气血上涌,浑身一颤,大胆地喊出了这句话。
红纱少女裙摆骤然抖动了几下,半响没有作答。呼呼风声,砰砰心跳,似乎彼此都能够听见。
“我叫金翎子,世代轮回都叫这个名字。”
“我叫秦翼儿,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
“你可知此行踏入了无尽的凶险,搞不好会把小命丢在凝沙洲?你又可知,我本不是你有资格喜欢的人!”
“啊?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嗯,我当然知道”
“你不想见我丧命于此,所以才来提醒我?对不?”
“也对,嗯,也不对!”
“干吗要用曲子唤我?”
“因为。。。呵呵,因为你就是个小傻瓜!”
金翎子斗笠上的蒙纱始终没有撩起,但她所说的这几句话,却解除了翼儿心中缠绕许久的枷锁。
没有什么比自己所爱的人的关心让人感到幸福,更何况这种炸裂的眩晕。
“好了,反正提醒你了。本公主的目的呢,也达到了,我要走了。”
金翎子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扭转身朝草甸上的古琴走去。
“别走啊,还没谢你救命之恩呢,你告诉我你多大了?还有,那件披风也该还你了。”
翼儿着急地大喊起来,赶紧摸出襟袋里的红纱披风。
天边霞红飞
指尖柔纱绕
心有千千结
尽付琴五弦
金翎子背转身去,轻轻吟出一首歌,一边唱着,一边拿起了那张古琴。
“劈水披本来就是本公主高兴送你的,你留着玩吧,说不定下次还能救你的小命。呵呵。”
“哦,对了,你带着箫没?本公主突然来了兴趣,想陪你合奏一曲,也算对你昨天相救欣儿的一点补偿吧,呵呵”。
“哦,你是说昨天奴隶贩子叫卖的女子?”
“对啊,她是我的侍女,不小心被贼人抓去的。”
金翎子说完,盘腿坐定将琴架好,伸指往琴弦上一搭,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
雪玉长箫一直系在腰带上,从不离身。他走近金翎子,站在她面前。
古琴木色斑驳,泛出一层冰凝剔透的流光,有如断裂的冰纹。翼儿猛地想起爷爷和他说过的典故,这面看起来略窄的古琴,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冰清了”。
琴典有记,上古名琴共有七张,称为绿绮、焦尾、春雷、冰清、风行、大遗、九佩。卢员外那晚在揽月山庄比酒斗术,输了后摔毁了焦尾,如今有籍可查的上古名琴,恐怕只剩下六张了。
“算上今晚,你和本公主见了四次面了,今晚好想和你同奏一曲。想不到吧,这支曲子还是在血金河偷学你的呢,呵呵呵!”
金翎子嘴角一牵,偷偷笑了起来。
本轮转世不过十几年,却在私出天界游玩时,偶然邂逅了这个狼族少年。自打雪原斗术后,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便多了一份纠缠。
也许是命定之牵,又像是前世记忆。这次的心灵冲击来得如此强烈,难道是轮回中一直等待自己的命运,抑或是天元圣母的意志?
“啊,你居然去过血金河?”
翼儿惊呆了,红缨大会吹奏《空山潺溪》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难道那时候她便见过自己了,这怎么可能?
“天绝洞物,轮回重生。呵呵,傻瓜,有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天界修行之术,讲究心识再造、肉身重修。十几年前,天绝宫轮回炉里重新炼种的金翎子,算起出年龄比翼儿小了半岁,可是论起修行真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面琴也算是灵界古物,前天去蟾月山谷的时候,在山洞里捡的,正好你来之前,我已把琴曲练熟了,来!”
金翎子得意地笑了笑,眼中柔情一闪而过。单指挑音,空山潺溪欢流,明媚心花绽开。
琴音合着箫声,在百里沼泽中回绕。翼儿凝神闭目,一音一节,紧密合拍。
虽说心里还有种种疑惑,然而在空山潺溪的曲韵中,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
长河停滞,时间仿佛回到了相见的最初,许多年前种下的种子,早已发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透出晨曦,翼儿手里紧紧攥着玉箫,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身上如花般的体香已被早起晨风吹散,愣愣盯着她站立的地方,心思飞往了远方。
镜湖诸女早就告诉过他,天族女子不可以和外族男子在一起。纵然是万丈深渊,他依然要奔赴。
天空小鸟的惊鸣唤醒他的沉思。
晨曦初出,金光万缕,收脚落进院墙,一眼就看见林爷爷正和一名红胡子老者,坐在庭院石几上喝茶,
老者气度不凡,腰带上缀满宝石,相貌一看就是狼族,细看起来又与草原狼族稍有不同。
看见翼儿回来,林乐遥会心一笑,心里暗暗偷乐。
“这孩子情窦初开,什么时候有了心仪之人?空山潺溪弹到最后都成欢溪纵流了,果然是心花初开,缘分自来!”
自从爱人离世,他心灰意冷,这孩子有了意中人竟然没察觉。他隐隐察觉广场上那个天界女子仿佛和翼儿相识,难道沼泽上的琴音竟出自她手?
这些缠绵的儿女情愫任由它去吧,旁人可管不了。但一生痴迷音律和医术的林乐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孩子,昨晚和你箫声齐奏的古琴可是冰清?”
“啊,爷爷,你咋知道?”
翼儿听他一问,脸涨的通红,赶紧回答。
“是啊,她和我说了正是冰清。”
“呵呵,果然不假,能奏出这般冰清玉润之感的自然非冰清莫属了,这面古琴失传千年,不想能被老夫所闻,实在是有幸的紧啊!”
林乐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好不得意。
一直梦想能得到橱窗里布娃娃的孩童,能站在橱窗外看看,也算幸福了。
“来,过来拜见查大爷”。
林乐遥站起身朝他一招手,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狼族老者紧跟着站了起来。
“查大爷,翼儿给您行礼了”
“哈哈,免礼免礼,你就是草原红缨小英雄吧,哈哈哈,好好好!”
狼族老者名叫查度阿,是狼族在凝沙洲的族人首领。林乐遥昨晚一夜未归,就是去找他商量事情。
“流沙之役”后,雪缘草原狼族派了一支族人驻扎在凝沙洲,算起来已在这里生活了千年。和其他族类婚配繁衍,狼族体征已有了变化。
“前辈,咱们就不说闲话了,我这就回去安排,派人把消息带给首领长老。”
狼族老者说话间朝林乐遥抱拳一揖,回过身又朝翼儿笑道。
“小兄弟,你我初次见面,都不及痛饮几杯,等把事忙完,我们再见面时,一定请你到家里好好地喝上一番。哈哈哈”。
狼族男子性情豪爽,邀请客人到自家饮酒,是最高的待客礼遇了。
“好啊,查大爷,有机会我一定去。”
“好好,告辞。”
查度阿说完迈开大步往门外走去,翼儿见他神色凝重,心猜林爷爷必是和他商量了什么大事。
“孩子,回房收拾,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掌柜结账”
林乐遥扭头向柜台喊了一声,客栈掌柜刚起床,闻声掀开门帘出门待客。
刚刚走出几步,咣当一声,客栈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开。呼呼风响,两扇门板携裹着风声向门堂直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