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
三人走进八方楼,来到三楼客堂,但见二十多张饭桌全被摇扇才子们三五成群的占据。
一眼望去,百十多人坐姿全面向中央一桌。
这桌上,就单独坐个女扮男装的女公子。
玉冠玉腰带,腰间挂把没有剑穗的武剑,玉面皓齿,俊俏无比。
不过,此刻的她正单脚踩在椅子上,仰头张口,接住酒葫芦悬空倒下的酒线,喉咙咕噜个不停,豪迈至极。
李琼当场震住。
这装束,这架势,东方不败?
“来了,江院主,他来了……”
才子们兴奋起身,大声呼喊。
女公子放下酒葫芦,一抹嘴角,瞪着醉意迷朦的双眸:“你就是午间做出三首对子的李琼?”
李琼皱眉:“你是江揽月?”
汉中书院极多,最出名的是孤霞与瑾别,能让才子们如此推崇,又姓江的,只有瑾别书院的院主江揽月。
据传,这娘们嗜酒成性,放浪不羁,论才华还能压徐煊一头去。
女公子轻轻点头,应下身份,“他们说你那三首对子太过惊艳,不定从哪本失传古书上所窃,怂俑我来验上一验。”
“即便偷的,你们没听过,那也是我的本事。”
李琼不屑一顾,傲然走向临窗的空桌,这是客栈特意为他所留。
整个客堂,唯独此桌空着。
有才子嗤笑:“你若有真才学,何必害怕与江院主临场比试?”
李琼不搭理,请陆宗元入座,又示意伙计们上菜。
“一个流落精绝荒山的野小子,你们敢信他拥有作出那等对子的才华?”
“言之有理,他如此避战,怕真不是从哪窃了几个鲜为人知的对子吧。”
“也许就那三首,人家再也作不出一首来……”
“窃诗词者最是卑劣,斯文败类呐。”
……
才子们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叫阿狸双拳攥得咯吱响。
杜宗元盯着伙计们手上精致菜肴直瞅,全程不言不语,就笑眯眯看戏。
“滚出汉中。”
“对,如此败类,我们汉中不欢迎……”
李琼也笑眯眯看着,他们越是嘲讽,笑的越开心。
直到众才子给笑得毛骨悚然,相继闭嘴,李琼这才悠然开口:“你们真蠢,竟没一人看出我为何拒绝比试。”
众才子再崩,个个怒容满面。
“为何?”杜宗元惊讶。
李琼翻白眼:“我是个俗人,你说呢?”
杜宗元心领神会,潇洒挥手:“诶,李兄说了,他要银子……不,是金子,你们凑出足够让他心动的金子,他便会比了。”
李琼投去欣赏目光。
兄弟,你是懂我的,知己呐。
众才子面面相觑中,有人率先往桌上扔出一碇金元宝:“我出二十两。”
“我出四十两。”
“小弟还要留些晚上去百花阁,暂出二十两……”
一小会后,桌上堆起一座小金山。
阿狸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公子为啥要来汉中。
寿安虎牙山剿匪,猎户们为一个人头十两银子就会拼命。
这里之人,出门却揣的不是银子,而是金元宝。
两地,不过相隔六百余里!
一转眼,桌上垒起一座小金山。
谁料,李琼却轻轻摇头,自顾吃菜。
众才子气竭。
若非为参加今夜百花阁盛事,谁会带金子出门?
桌上已有近三百金,这还不够?
恰好这时候,徐煊领着数名才子来临。
眼见场面僵持,他问过缘由,又往里添入六十两金子。
拱手告罪:“在下并非怀疑李先生才学,只想见一见你与江揽月的斗法。”
李琼这才点头。
众人终于想到江揽月,一看之下,顿时醉了。
这娘们正埋头吃菜,筷子快得起飞,腮帮鼓起还往嘴里塞,跟饿了十天半月似的。
徐煊惊讶:“揽月,听闻你月前装疯卖傻的拒绝镇北王府小王爷石琼,被家里断了月钱,难道是真的?”
江揽月苦兮兮点头,一抹嘴角:“现在李琼是点头了,该轮到我啦。”
众才子愕然注视,暗说一桌好酒菜还没给你打发掉呀。
呃!
江揽月打个饱嗝起身:“我没他那么贪,但若是我赢了,要桌上一半。”
众才子面现愠色。
你赢了我们仍要贡献出一半,这不趁火打劫么?
为给汉中士林争口气,这代价也太大了。
徐煊也十分为难,试探:“揽月,你若缺银子,跟我拆借些便是。”
江揽月摇头不语,抓起酒葫芦就往外走。
才子们急了,慌忙连连点头:“依你便是,依你便是……”
江揽月转头走到李琼面前七尺外,微歪脑袋:“你既擅长对子,那咱们便比对子,谁先来?”
李琼伸手相请:“来者是客,你先请。”
江揽月微叉小蛮腰:“酒热不须汤盏汤。”
李琼张口就来:“厅凉无用扇车扇。”
江揽月有感而发:“客栈沽酒,因囊涩而讲口。”
李琼依旧毫无犹豫:“窑头买瓦,为价高以摇头。”
江揽月皱眉:“密云不雨,通州无水不通舟。”
李琼微笑:“荒野皆田,贫地有秋皆是麦。”
徐煊为首的才子们倒抽冷气,刚才出言嘲讽者直接臊红了脸。
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啊。
如此才情,谁敢再说他嫖窃?
江揽月暗讽:“几根傲骨头,撑破天地。”
李琼耸肩:“两个臭皮匠,谈论古今。”
江揽月:“见见见见见。”
见与贱同音,这是急眼骂人了。
李琼:“现现现现现。”
比不过就骂人,丢人现眼呐姐们。
江揽月咬牙:“我给你来首难的。”
李琼淡然:“悉听尊便。”
江揽月:“补天娲神,行地母神,大哉乾,至哉坤,千古两般神女。”
李琼微愣,却依旧随口而答:“治水禹圣,济川后圣,河之清,海之晏,九州一样圣功。”
江揽月愣住。
杜宗元默默献上膝盖。
徐煊等才子更目瞪口呆。
如此难的上联还能不假思索,你他娘的还是人吗?
唯独阿狸盯着桌上小金山,笑眯了眼。
哼,跟咱家公子比智慧,你们怕是不知死字咋写的。
一帮送财童子,好人呐!
李琼轻笑:“江院主,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江揽月点头:“来。”
李琼:“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嘿,咱主打的就是自己都没下联,你来吧。
谁料,江揽月稍加思索,立即张口:“波光与鳞鱼共舞,渔火映千舟丰年。”
李琼胸口一跳,振声:“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江揽月皱眉凝思,猛的双眸一亮:“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好!”
徐煊带头,才子们掌声雷动,为她喝彩。
李琼嘴角轻挑:“我这还有一联,你若能对出,那我便算输了。”
江揽月满脸凝重:“请。”
李琼:“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两壶浊酒,会会会稽书痴。”
江揽月眉头舒展,下联立即浮过心头。
正要张口,却忽的停住,越想越不对,额头冷汗跟着滑落。
此联难就难在一个解字上。
解可作动词,可为姓,可作名字,乃多音字。
三个解字相连,多种组合,多种意思,这要如何解?
江揽月陷入沉思。
徐煊等人更无从着手,顿时如热锅上蚂蚁。
她若败了,整个汉中士林年轻一辈再难寻出更厉害的来。
老辈的珍惜羽毛,个个奸滑似鬼,更不会以身犯险。
关键,这李琼自小被俘入西域,才刚回来。
他若胜出,等同说明西域教化更盛于汉中。
这叫自诩大晋文炉的汉中子弟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