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婆婆面馆,卷帘门关上一半,提前打了烊。
大堂内,亮堂堂,似是一家人,围在大桌上。
酒过三巡,风卷残云。
江烨干了两碗饭,吃得有点撑。
“真的一点也塞不下了惹。”
江烨拍了拍肚皮,脸庞上浮现着红色的酒晕。
他喝酒容易上脸,酒量太小,容易醉倒。
还好今天只是小酌了几杯,除了脸红一点之外,无伤大雅。
“要不要再来点鸡汤?”
“醒醒酒也是挺好的。”
岑婆婆轻笑着,还想让江烨再喝点鸡汤。
“小烨哥,幼怡姐,奶奶的鸡汤美味鲜香,不得不尝哦。”
岑欺雪面色浮红,醉醺醺的美眸,闪烁的光,捉摸不透。
“我帮你们盛一碗吧?”
岑欺雪主动请缨,她并没有喝醉,理智仍然占据上风,可借着酒意,却可以放肆的发泄心中的酸意。
她今天好好的醉一场,在心里好好的放肆哭一场,明天之后,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一如往昔。
“不用那么客气,我自己来吧。”
沈幼怡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小幼怡,没有关系的,你和他不用客气。”
“欺雪对后厨门儿清,你就让她去吧。”
岑婆婆给老伴孙老头盛着饭,鸡汤在后厨的锅里炖着,鲜美十足。
“那就麻烦欺雪了。”
沈幼怡递过碗,她也吃饱喝足,等再歇息片刻,就可以拉着江烨告辞离开了。
“一点儿也不麻烦,幼怡姐坐下来照顾小烨哥,我感觉他的酒量比我还差,有空可得好好的比一比。”
岑欺雪端着碗,醉醺醺的俏脸微微一笑,打趣道。
“下次一定。”
江烨无奈的笑了笑,说青梅是酒蒙子,他其实也不比酒蒙子强多少。
能喝,但只能喝一点点,喝多了就得寄。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岑欺雪轻笑一声,端着碗,走向后厨。
她步伐很稳,并没有步履蹒跚,也没喝到酩酊大醉的地步。
“幼怡姐还真好看,温柔贤淑,就算是女孩子,也忍不住为之心动。”
“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什么狗运,是怎么获得幼怡姐的青睐?”
岑欺雪轻轻叹息一声,爱情来得太快就像是龙卷风,只可惜这风姗姗来迟,她注定要一个人在雨季里孤独。
“唉,想那么多干什么,有舍才有得,要学会放下,才能成长。”
岑欺雪苦笑一声,打了两碗汤,正准备端过去,却忽然听到后门传来异响。
是钥匙扭转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厨房内,岑欺雪听得一清二楚,她忍不住蹙紧眉头,醉意翻涌的俏脸,浮现着厌恶与愤怒。
这个时间点,小姨岑梅带着她的野男人过来,估计是来要钱的。
岑婆婆和孙老头年事已高,起早贪黑赚的钱,都被小姨岑梅给败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养老的钱,都快要被挥霍一空!
怒意上涌,岑欺雪怒视着后门,昏暗的灯光下,布满油污的淡黄色门扉,被暴力的推开。
打扮得花枝招展,皮衣皮裤的中年妇人,挽着平头板寸、穿着黑外套的男人,匆匆的走了进来。
“欺雪,炖鸡汤啊?”
岑梅的脸有些阴沉,闻到鸡汤的香味,眼眸微亮。
和王有才折腾了许久,又被林茜拉黑,恼羞成怒下,岑梅又气又饿。
“鸡汤是给人喝的,不是给白眼狼喝的。”
岑欺雪娥眉紧蹙,醉醺醺的俏脸上,怒意翻涌。
“欺雪,你什么意思?”
岑梅面色一冷,佯装的假笑,彻底凝固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这群白眼狼,畜牲不如,有多远滚多远,有我在,别想胡搅蛮缠!”
岑欺雪冷笑一声,借着酒意,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轰然爆发,直接和岑梅撕破了脸皮!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岑欺雪,你别放肆!”
“对呀,欺雪,你怎么和你小姨说话的?快道歉!”
被小辈怒骂,夫妻俩一唱一和,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这里不欢迎你们,快滚开,不然我就报警!”
岑欺雪冷若冰霜,她拿出手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这里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来?”
岑梅信步逼近,挽着衣袖,怒气冲冲,气焰嚣张。
“老娘住在这里的时候,你这野种还没出生呢!”
“我比你更有资格说这句话,该滚得人是你!”
岑梅的冷言冷语,将岑欺雪直接激怒。
啪的一巴掌,直接将岑梅扇倒在地。
她捂着嘴巴,难以置信。
“快滚,别逼着我拿刀砍死你们,同归于尽!”
岑欺雪面色冷然,居高临下,指着岑梅,怒视着王有才,那小小的身影,竟萦绕着鱼死网破的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王有才吞了吞口水,有些后怕。
“小贱人敢打我是吧?!”
岑梅被王有才搀扶起身,脸颊红肿不堪,恼羞成怒。
“你这克父克母的野种,要不是有你丧门星,姐姐也不会被你给克死!”
“都是你这扫把星还有那姓楚的废物,丢尽了岑家的脸,败光了岑家的面!”
“你若是还有点脸皮,早点嫁出去算了,省的浪费岑家的米!”
岑梅捂着浮肿的脸颊,气不打一处来。
“欺雪啊,你小姨也是为你好。”
“女孩子家不能熬,你早点嫁出去才是好!”
王有才在一旁唱着红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破了嘴皮,铁了心想要将岑欺雪嫁出去。
那样……
他们就有能要到一笔不菲的彩礼。
要债的人催的急,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滚出去,立刻,现在!”
岑欺雪转身拿了把菜刀,醉醺醺的俏脸冷厉阴翳,泛红的眼眸中,血丝渐盈。
“呵,我就站在这里给你看,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岑梅冷笑一声,伸着脖子,耍着无赖。
一旁的王有才拉着岑梅,被菜刀的冷光吓得不敢吱声。
“别逼我……”
握住刀的手,再颤抖,岑欺雪歇斯底里,状若疯狂。
“逼你?”
岑梅嗤笑一声,面色不屑,讽刺十足。
“你妈就是你逼死的,你说我逼你?”
“当初要不是为了给你这野种换肾,我姐姐也不会英年早逝!”
岑梅咄咄逼人,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丝毫不慌,游刃有余。
“别说了……”
岑欺雪面色慌乱,脑海中回荡着不堪的阴霾。
她气势一软,痛苦不堪。
“我偏说!”
“要不是为了给你换肾,我姐也不会病死,还骗你说是尿毒症!”
“为了给你这野种治病,我妈攒了那么多年的老本,大几十万,都浪费了!”
“要是他们把钱留给我,我早就创业成功了!”
“现在,你说我是白眼,说我是狼畜牲?”
岑梅冷笑一声,脖子抵触在刀刃,腰杆挺得却笔直。
“岑欺雪,你这野种,你才是害得我家鸡犬不宁的扫把星!”
岑梅怒声咆哮,乘胜追击。
“我……我不是……”
刀跌落在地,垂落的手,发抖无力。
岑欺雪踉踉跄跄,步伐虚浮,跌坐在地。
泛红的眼眸,血丝密布,眼泪氤氲。
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暴雨中,无助的抱头痛哭。
是她。
害死了母亲……岑淋。
……
多年前。
楚诚去工地搬砖,不慎摔倒,从此瘫痪在床。
岑淋除了上班之外,还要抽空照顾楚诚,又忙又累,心力交瘁,根本没时间参加女儿的家长会。
这样忙碌的日子,过了几个月。
女儿岑欺雪,忽然病了。
十多岁的她,厌食头晕,直犯恶心。
去医院检查发现,肾衰竭,还好发现得早,能及时治疗,多活几年。
岑淋的天,一下子就塌了。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女人,更不是什么好妈妈。
大学时任性妄为,为了荒唐的恋情,一意孤行,到头来被闺蜜背叛得遍体鳞伤,与初恋分手时已怀有身孕。
她顶着压力和白眼,还是选择将孩子生下来。
她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为欺雪。
欺霜赛雪,除污祛秽。
她不求女儿有多大的本事,只希望她幸福安康。
可到头来,这点希望,都无法实现。
才十几岁,女儿岑欺雪查出了肾衰竭,伴随着头晕恶心,她的病也在逐渐恶化,令人揪心。
尿毒症,她真的还年轻,可不能染上不幸。
岑淋不想让女儿岑欺雪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并没有告诉她具体的病情。
治疗了一段时间,女儿岑欺雪的病,依旧不容乐观,也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妈妈看不到你穿嫁衣时的红妆,也无法出席你的婚礼。”
“可是却能选择,让你有同龄人该有的一切。”
“对不起,原谅妈妈的软弱无能,没有给予你一副好身体。”
岑淋在绝望之中,摸了摸自己的腰。
她的肾,应该可以。
还好,匹配成功,手术也成功。
换肾之后,岑欺雪的病,虽不能根治,可是却极大的延长了寿命。
代价,便是岑淋在负重前行。
岑淋才四十岁不到,便两鬓斑白,换肾之后,虚弱不已,不能干重活了。
可丈夫瘫痪在床,女儿又需要学费和生活费,她真的无法喘一口气。
每当坚持不住的时候,岑淋时常会想。
如果当初没有去破坏闺蜜的婚姻,她会不会好受些,轻松些?
婚姻就像是包围了一座城,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城外面的人想钻进来。
她听不到回答,也得不到救赎。
只能坚持下去,打工赚钱,生活还要继续。
让岑淋值得欣慰的是,女儿岑欺雪的病情稳住了,肾功能没有继续恶化,术后康复得不错,可喜可贺。
这样就够了啊。
她总算,做了点好事情。
可岑淋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随着气血衰退,疾病接踵而来,在女儿岑欺雪刚上高中的那年,就撑不住撒手人寰。
临终之前。
岑淋苦笑一声。
她果然无法出席女儿的婚礼,只能带着那份爱,躲在她的身体里,用余下的光阴,化作天上的星星,竭尽全力祈祷,希望幸福降临。
“欺雪,妈妈不能陪着你。”
“但妈妈……永远爱你。”
岑淋留下几句话,匆匆告别。
岑欺雪整理母亲的遗物,翻开了记录一切的日记本。
她彻底崩溃,恍然发觉。
母亲,给了她两次生命。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
是她。
吃掉了母亲的肾脏。
……
后厨的响动,惊扰到大堂内的人。
岑婆婆蹙紧眉头,怒从心起!
“他们又来了!”
“老婆子别怕,我去和小梅谈一谈,可不能让他们这帮畜牲为难欺雪。”
孙老头喝醉之后,怒意翻涌,却很平静,还带着笑。
“让我去吧,我去看看,他们吵起来了,我去帮忙。”
江烨蹙起眉头,起身就走。
后厨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依稀间能听到岑欺雪崩溃的哭泣。
“小烨……”
沈幼怡跟在江烨身后,准备帮忙。”
“没事,别担心。”
“你留下来帮助岑婆婆收拾一下,我去去就来。”
江烨笑了笑,他将青梅劝了下来,也舍不得让她陷入麻烦。
“嗯。”
沈幼怡握紧拳头,认真的点了点头。
“小伙子,别冲动,他们……”
“岑婆婆别担心,我知道。”
江烨笑了笑,没有停步回头。
他走的很快,推开后厨的门,便看到岑欺雪无助的跪在地上,崩溃的抱头痛哭。
他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心里的怒,也愈演愈烈。
后厨内。
岑梅脸色嗤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麻绳,就要将崩溃的侄女给捆走。
一旁,王有才推了一个小推车,刚好能装下一个人。
他们,蓄谋已久。
江烨怒从心起,冷声呵斥道:
“住手!”
岑梅面色一凛,拿着麻绳,双手叉腰,见人便骂。
“好啊,我就说这小野种干嘛打两碗鸡汤,原来是在养你这小白脸啊!”
江烨面色一黑,气笑了。
他上前,一脚将岑梅踹倒在地,拿着绳子就往她的身上鞭打。
“你怎么能打人!”
王有才面色一狠,捡起地上的菜刀,冲了上去。
“我打的白眼狼。”
“还有……畜牲。”
江烨一脚就将王有才踹倒在地,狠狠的跺在他持刀的手腕,疼得王有才脸孔扭曲,直接变形!
“废物!”
江烨又一脚踹在王有才的小腹,毫不留情!
“唔!”
一口白沫翻涌,王有才疼得大叫一声,捂着肚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像是一只蛆虫。
岑梅挣扎着爬起来,发丝凌乱,状若疯狂。
“你死定了,你打伤了我老公,你得赔……”
啪!
一巴掌,势如破竹!
“我赔泥马!”
“臭傻逼!”
江烨张嘴,那四个字,如雷贯耳!
岑梅被打得耳朵嗡鸣,头晕目眩,后退半步,踉跄倒地。
“不想死就赶紧滚……”
“我有精神病,我不介意。”
江烨捡起泛着冷光的菜刀,在黯淡的灯光下,邪气凛然。
“你等着!”
岑梅挣扎着起身,将王有才拖到小拖车上,连人带车的推,从后门狼狈的逃窜。
江烨蹙紧眉头,并没有去追。
他不会放过对方的。
那个平头窝囊废江烨认识,那人叫王有才,是王有德的弟弟。
“这两个人渣败类……”
他不会轻易放过,定让这些败类,求死不得!
“呜……”
后厨内,岑欺雪鸭子跪地,哭得崩溃无助。
江烨蹲下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错不在你,别陷入不堪的回忆。”
岑欺雪抬起头,泪流满面,泛红的眼眸,绝望心碎。
她啜泣颤抖,心扉翻涌。
“小烨哥……”
“我是……害死妈妈的野种吗……”
江烨轻拍着她的后背,神色认真。
“你是你妈妈最疼爱的女儿,是岑婆婆最喜爱的孙女,你是我的朋友,不该向混蛋低头。”
“还有……”
江烨伸出了手,安静的等待着岑欺雪的去留。
是沉浸在悲伤之中无助逃避。
还是站起来和他去借酒消愁。
“你说过,要陪我喝一杯酒。”
岑欺雪神色戚然,眼泪打转。
她抿住唇角,嚎啕大哭,伏在江烨怀中,以泪洗面。
她不是野种!
“不醉不归?”
岑欺雪颤然怏求,啜泣哀鸣,仰面心悸。
“便不醉不归。”
江烨将她搀扶起来,笑了笑。
那一刹那,岑欺雪心口颤动,呼吸如骤。
悲伤总是难免的。
两个人喝醉了之后,也好过一个人心碎泪流。